沥川往事(遇见王沥川)

作者:施定柔



    “上面人少,你先去找位子吧。”他到柜台门口排队。长长的队,大约有十个人。

    排队的人看见他拄着双拐,都说,“不用排了,直接去窗口买就得了。”

    不知是谁还加了一句:“残疾人优先。”

    那些人说的是昆明话,我相信沥川听了个半懂。他摆出一副漠然姿态,一动不动地排在最后。

    拿了票,我们一起上楼,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来。不一会儿,服务员端来了米线,还附送一小盅汽锅鸡。我问沥川:“只买了一碗,你不想吃吗?”

    “已经在姨妈家吃饱了。”

    “要不,你吃点凉菜?”

    “太辣。”

    其实,一路上和沥川一起走,男的女的,都回头看他。看得他很不自在。就算现在他坐了下来,我还是能感到背后有许多打量他的目光。我不顾那汤滚烫,很快地想吃完米线。

    “别吃这么急,当心烫嘴。咱们今晚也没什么事儿。”他劝道。

    过桥米线的好坏,在于几点,一要汤好,二要料新鲜,三要米线滑劲。果然是上好的鸡汤,我一口气喝了大半碗。

    然后我说:“不成,我喝不下了。”

    “那就放在这儿吧。没人逼你喝完。”

    “浪费多不好,我先去趟厕所,回来再喝。”说着,我站起来找厕所。他一把拉住我,“别去了,我帮你喝完吧。”

    他把巨大的汤碗拖到自己面前,用瓷勺一点一点地喝,喝得一干二净。

    我看着他笑:“早说给你留几根米线,现在尽剩汤了。”

    “小秋,你去过厦门吗?”他突然说。

    “没有。”

    “春节一过完我得回厦门,投资方有一个重要的会,非去不可。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在厦门要呆多久?”

    “两天。然后,你回北京,我去沈阳。沈阳太冷,你别去了。”

    “干嘛一定要带上我,又不是你的秘书。”

    “我的秘书,人称绝代佳人,你想不想认识?”他神秘兮兮地笑。

    “你的秘书是男的。”我想起那一次,是他的男秘向我报告了他住院的消息。

    “那是工作助理。我有女秘书,同时兼任我的翻译。”

    “你?还需要翻译?”

    “真正谈业务的时候我只说英文,让我的秘书翻译。一字千金,不能出错。”

    一个星期之后,我跟沥川飞厦门。这一星期,他病了三天,发烧感冒,天天在宾馆里躺着。病好之后,他拼命地干活,画完了三张图。

    沥川带我去看了工地,一大片在海边的空地。

    “在这里,要建一个很大的渡假区,碧水金城。投资几个亿。我们事务所包揽了所有的建筑设计。外观、室内、园林。”

    “嗯,看上去是个好地方,空旷而开阔。”

    “再过三年你来看,这里面满满的,是我设计的大楼和别墅。”

    “沥川,我对你好崇拜!”

    “我也是。”他说。

    我愕然地看着他。

    “你给过我好多灵感。设计和恋爱一样,都需要漏*点。”

    海风很冷,他搂着我的腰,我们面朝大海,紧紧偎依。

    从工地回来,在宾馆的大厅里,我看见一个高挑的女子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开司米的上衣,深蓝色的羊毛裙,小巧的耳朵,戴一对小巧的珍珠耳环。绝美的侧面。

    女子看见我们,站了起来:“王先生。”

    她的面容细腻姣好,有一种说不出的古典庄重之美。看见她,会令人想起《诗经》或宋词里的句子。

    “介绍一下,”沥川说,“这是我的秘书兼翻译,朱碧瑄小姐。这位是谢小秋小姐。”

    我们握了手,互相微笑。

    朱碧瑄的眉色中,隐隐有一丝疑惑。沥川说话的时候,一直牵着我的手。

    “有什么事吗?”沥川问。

    “有几个文件需要您签字。还有,标书最后的翻译件,需要您过目。”

    “英文的你看过就行了。法文和德文的留给我。”

    他接过笔,坐下来,飞快地看文件,飞快地签字。

    我和朱碧瑄,对视而笑,很礼貌。

    “朱小姐是英文系的吗?”我问。

    “北外英文系。谢小姐呢?也学英文?”

    “是啊。我在s师大,一年级。”

    “你们系的冯介良教授是劳伦斯专家,我写论文时,曾用心研读过他的专著。”

    “嗯,他的教学声望非常好。我明年打算选他的课。”

    “谢小姐喜欢厦门吗?”

    “很喜欢。朱小姐是第一次来厦门吗?”

    “不是,因为这个项目,我跟着事务所的设计师们,来过很多次。”

    我觉得,朱碧瑄说话的样子,自始自终,带着一股阅人无数的职业风范。浅浅地聊,其实很谨慎,不痛不痒,生怕说错一个字。而我,一边说,一边用脚磨蹭着地毯,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

    沥川签完了字,站起来说:“迅达集团的晚宴,何先生会替我出席。”

    “这个……那边的柯总一再说,王先生一定要到,他要与你对饮三百杯,不醉无归。”

    “就因为这话,我才让何先生去,他的酒量大。”想了想,他叹了一声:“算了,上次那顿饭我没去,人家没有介意。这次再不去,会怀疑我的诚意。我还是去吧。几点钟?”

    “七点。”

    沥川九点钟醉醺醺地回来,进门直奔卫生间,趴在马桶边吐。

    我在一旁扶着他,说:“你怎么这么实心眼儿,真跟人家喝三百杯呢!”

    他吐了有足足十分钟,这才爬起来去洗澡。一条腿,扶着拐杖都站不稳。

    “坐下来,我帮你洗。”我心疼坏了。

    “no.”不知哪来的力气,他把我推出门外,“砰”地一声,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