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川往事(遇见王沥川)

作者:施定柔



    我在期待和失望中反复摧残自己。

    渐渐地,我开始长时间地对着窗外发呆,不想理睬任何人,也不想说话。我的腿肿得大大的,以至于我都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疼痛都变得陌生了。

    有一次,实在太心烦,我擅自把点滴的针头拔了。艾松知道了,严辞劝我。我忍不住对他大吼大叫。之后,我又向他道歉。然后,我借题发挥,命令他最多一周来看我一次。

    艾松坚决不同意:“不行!你的伤是我造成的,我将一直照顾你到出院!”

    在情绪严重的失控中,我度过了黑暗的第二个月。腿瘦了一大圈,上面还有很大的疤。我被转入一家康复医院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功能训练。

    翻译组的姐妹们来看我时,都说我瘦得跟面条似的了。

    “可能是吃素吃的。”艾玛说,“你现在病着,更需要营养,还是别吃素了,我让我妈给你炖红烧肉吧。”

    “不成不成,我的意志本来就薄弱,喝了艾妈妈的骨头汤已经很享受了。不能再出格了。我要坚持信仰啊!”

    “嗯……喝了我们家的汤,接下来,是不是就该做我们家的媳妇了?”艾玛笑眯眯地暗示,“告诉你吧,那汤头几次是我妈做的,后来艾松自己就学会了,现在你喝的都是他做的了,我都能趁机蹭上一碗,怎么样?艾家大少不错吧?人家为了你,一连放弃了两次去美国开会的机会呢。那边和他一起做课题的,都骂死他了。”

    “真是挺感谢他的。”我真心地说,“你们家艾松人真好。”

    我没有问起沥川,可是大家总是谈起来他。

    “沥川今天穿了一件黑皮夹克,那种柔软紧身的面料,有没有搞错!”明明说,“我早上一见到他,差点被迷昏过去。他最多穿西装,一本正经的,我还能抵抗得住呀。”

    “是啊,早就说了他穿皮夹克最性感,从来没见他穿过一次呢。”丽莎附和,“我虽和他错过了电梯,不过电梯里还留着他的香水,淡淡的ck,令人遐想。”

    “其实王先生的病还是没有彻底的好。”小薇悄悄地补充,“你们看到的都是他光鲜时的样子。”

    “怎么没有好?他都不怎么坐轮椅了。”

    “有几次他上班不到一个小时,那个rené就来接他了。”小薇说,“沥川在办公室里吐得一塌糊涂,rené几乎是把他抱到轮椅上推走的。那一周我们给他换了两次地毯。”

    “哦……沥川太可怜了。也不是靠这钱吃饭,病成这样,犯得着天天来上班吗?”

    “就是啊!看来找男人还是得找个健康的。就这一病,看着多心疼。”

    “你们能不能不要每天都这样无原则地花痴?”我苦笑,“cgp的美男也不止沥川一个。”

    “美男倒是有,极品的也不是没见过。”众人齐齐地反驳,“沥川那样的,是仙品。”

    是啊,沥川是仙品。哪是我这个凡人可以得到的呢?

    那天晚上,艾松来看我,很认真地扶着我走路,末了,我忽然说:“艾松,以后你不要再来了。你照顾了我这么久,你的心意我已深深地领了。”

    “好好的,你怎么又说这话呢?喝汤吧。”

    他端给我一大碗香喷喷的骨头汤。我的眼泪忽然簌簌往下落。

    “艾松我不会爱上任何人的。”

    “我和你也就是肇事者和受害者的关系,你别乱想,好不好?你若出院了,看我还来不来看你。我忙着呢。”

    我想和他提沥川的事儿,可是我说不出口。我正渐渐地在往负面的方向想沥川。越想越深,已到了觉得他不可饶恕的地步了。甚至,当翻译组的姐妹们提起沥川的时候,我都觉得他是个很遥远的人,跟我已经没什么相干了。我曾经那么五内催伤地挂念他,这种担心、这种关爱,已经悄悄地变了。

    我对着艾松,默默地流泪。他问我为什么伤心,我一字不说。

    他叹了一口气,说:“你想听我的故事吗?我以前的女朋友,我叫她小雪。”

    “她从高中时开始追我,追得我喘不过气来。那种穷追猛打的爱,如狂风暴雨般激烈。那时我很年轻,不把她的感情当回事,还对她玩笑,说:‘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那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雪,将我全部掩埋了。我被她的爱包围着,八年,觉得很幸福、很轻松、也觉得一切理所当然。忘了告诉你,我是个工作狂。十年来从不休息任何一个周末。每天我都去实验室工作到深夜。如果论文进展得不顺利,我还会向她发脾气。甚至她告诉我她怀孕了,我都腾不出时间陪她去检查。直到有一天,我从实验室回来,看见了留在桌上的医疗报告。她打了胎,带走了她自己所有的东西。把我送给她的礼物、我们的合影全都扔进了垃圾桶。”

    我震惊地看着他。

    “我发狂了。我去找她,痛哭流涕地忏悔、求她回来、她坚决不同意。两个月之后,她嫁给了一个日本人。她说,她和那人已经好上了半年了。日本人每天晚上都往我家打电话,我居然都没有察觉。”

    他拍拍我的肩:“我从没有怪过她。结婚的那天,我还送了礼物。我祝她幸福,因为我实在不配做她丈夫。你看,每个人都会从自己的过去学到点什么。我从自己故事里学到了如何去爱。不一定是指爱一个女人。而是爱任何一个在你心中有位置的人。我也从我的故事里学到了放弃。不属于你的爱,它会走。你抓也抓不住,不如让它走。”

    我从艾松的故事里得到了某种启示。

    第三个月刚过,我已能拄着拐杖走路了。医生说,从x光片上看腿骨恢复得很好,只是肌肉有些痿缩,得加强承重训练。钢板还留在骨内,要等一年之后再拆除。

    出院前,我悄悄地回过一次公寓。痴心不改地去查电话和手机的留言记录、查我的电子邮箱、查msn的短信。

    我悄悄告诉自己,只要沥川给我留过一次言,哪怕只是问个“how are you”,我都会原谅他。

    可是,什么也没有。一个字母也没有。

    我想起了艾松喜欢说的一个词:黑洞。强大的能量、强大的引力、什么都掉进去、什么都逃不掉、什么都被吸走。可是,其实里面什么也没有。

    我的心彻底地灰掉了。

    ——我通知房东,从下个月起,我不再租用他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