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了。”梅殷拍手慨叹,“洞箫有情,编钟无情,若要全力演绎,有情者难奏无情之物,无情者也吹不出有情之声。”
宁王含笑点头,李景隆笑道:“殿下高见,那么琵琶呢?静还是动,有情还是无情。”
“当然是有情。”梅殷摇头晃脑,“白乐天琵琶行有云,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驸马说得有理。”宁王微微一笑,“琵琶和羯鼓一样,都是胡人乐器,来自西域龟兹。汉人性子内敛,胡人热情奔放,古琴之弦长而缓、琵琶之弦短而急,前者雍容闲雅,好比谦谦君子,后者演奏到厉害之处,狂飙骤雨不足形容其万一。故而演奏五种乐器,须有五种性情,自相矛盾,彼此生克,精通兼美,难之又难。当然了,若是不难,也又显不出高人一等的手段。”
李景隆道:“这么一说还真是难,不知是谁定下的规矩?”宁王笑而不语,乐之扬心头一动,拍手道:“我知道了,一定宁王殿下!”
宁王微笑点头,梅殷转动眼珠,忽道:“殿下,贵府上的乐师精通五种乐器么?”宁王摇头:“我定了规矩,又找人参加,那不是又买又卖么?为示公平,本王只好旁观。”
梅殷拍手大笑:“果然公平,果然公平。”
李景隆环首四顾,忽道,“宁王殿下,你见到燕王了么?我来了半天,也没瞧见他的影儿。”
“不错。”梅殷也说,“殿下一向与燕王交好,如此大会,他为何没来?”
“我也不知。”宁王叹了口气,“今儿一早他出城往北去了,说不定是回北平。”
燕王北归,乐之扬也觉意外,梅、李二人面面相对,李景隆道:“圣上的寿诞也不参加?莫非北方胡虏犯境?”
“我没接到军情。”宁王大皱眉头,“此事太过蹊跷,我问四哥,他也不说。”
忽然古琴声传来,数声入耳,乐之扬应声一震,回头看向台上,心子怦怦怦跳动起来。
不知何时,台上坐了一个年轻男子,头戴东坡冠,身着青丝袍,体格纤瘦,肌肤白皙,眉目清秀俊雅,宛然图画中人,五指嫩如春葱,挥洒之间,琴声流水一般淌泻而出,起初涓涓细流,渐渐弥漫开来,偌大广场无远弗届,纵横恣肆,汪洋无限。听众原本窃窃私语,广场上嗡嗡一片,琴韵所至,竟尔慢慢平复下来。数万人一颗心随着琴声起伏,一切似静非静,若说寂静,一缕琴声宛如游丝,缠缠绕绕,悠然不绝,若说不静,琴声入耳,又使人心火熄灭,凡俗尽消,回顾平生,如梦方醒,整个人松弛下来,说不出的平和自在。
乐之扬望着台上男子,不觉呆了痴了,对方一曲弹罢,他也毫无知觉,忽听落羽生道了一声:“好!”
一字入耳,乐之扬陡然惊觉,忽见台上三座竹亭中递出三张白纸,赫然写了三个“甲”字。要知评判三人,各自给出评分:一“甲”为下甲,二“甲”分为中甲,三“甲”为上甲,“五乐”比试以来,“上甲”从未有过,这时突然出现,人群里掀起一阵细微的声浪。
李景隆盯着那人一脸惊奇,忽然“啊”了一声,说道:“这人是”梅殷捂住他口,笑嘻嘻说道:“这人是本府的乐师,怎么样,还过得去吧?”
李景隆一愣,回看宁王,后者嘴角含笑,目不转睛盯着台上,李景隆恍然有悟,忙道:“原来是驸马府的人,难怪,难怪,唔,那姓名是什么,杨若南呵,有点儿意思”
乐之扬一直专注人事,李景隆一说,他才留意到台上一角写着的乐师姓名,登时心生波澜:“若南,若男,是了,她说过,她妈妈姓杨。”想到这儿,忍不住看了宁王一眼,宁王冲他摇头。乐之扬定一定神,再看台上那人,心头忽酸忽热,思绪忽高忽低,如论如何也无法平静。
台上的人正是朱微,她女扮男装,作为宁国公主的乐师参加大会,只因混在人群,乐之扬一无所觉,直到弹起古琴,那琴韵乐之扬魂牵梦绕,只听两声,就知道弹者是谁,一想到要与小公主同场较量,他心中乱如游丝,苦恼夹杂喜悦,缭绕心头、挥之不去。
叮,一个太监敲响石磬,朱微冉冉起身,手持洞箫,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箫声哀切动人,变化随心所欲,声之所出,情之所至,众人也随着她的箫声忽悲忽怒、忽忧忽喜,一曲吹完,台下寂静一片,落羽生手拈长须,又叫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