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梁思禽忽然停下,乐之扬问道:“落先生,你”梁思禽做出噤声手势,指了指房屋下面,乐之扬转眼望去,下方永巷之中伫立几个人影,一动不动,如木如石。
“守夜的太监?”乐之扬低声揣测,梁思禽摇了摇头,忽一沉身,跳下屋顶,落在一道人影前面。
“啊”这一下出其不意,乐之扬险些叫出声来。
那人伫立在前,看服色果然是个太监,手持拂尘,两眼微闭,仿佛站立入睡,两人落地,他也一无所觉。
乐之扬满心诧异,扭头望去,另有两个太监站立远处,一老一少,也是闭上双眼,呆立不动。
“奇怪!”乐之扬忍不住伸手推去,那太监应手而倒,直挺挺、**,恍若一根木桩。
“怎么?”乐之扬吃惊道,“他死了?”
梁思禽摇头:“他被勾了魂!”
“勾魂?”乐之扬一时转不过念头,“那不就是死么?”
“与死不同。”梁思禽说道,“他人还活着,只是没了知觉。”
这种事闻所未闻,乐之扬愣了一下,问道:“谁干的?”
“还能有谁?”梁思禽叹一口气,“冤家路窄,云虚也来了。”
乐之扬的心子突突狂跳,云虚手段狠辣,一旦闯入宫里,朱元璋性命堪忧,朱微也会受到牵连。他心头一急,撒腿就跑,才跑数步,忽觉足颈疼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沮丧欲死,忽听梁思禽叹一口气,伸手过来将他轻轻扶起。乐之扬自恨无能,眼眶一热,泪水淌了下来。
梁思禽瞥他一眼,微微摇头,托住他的右肘,内力所及,两人腾空而起,掠过飞檐屋脊。乐之扬扫眼望去,下方空地上不时出现宫女、太监,均是闭眼呆立,尽如先前所见,姿态各式各样,当真骇目惊心,俨然光阴停滞了一般。
乐之扬心下骇然,正要开口,梁思禽忽又停下,注目看向下方。乐之扬随他目光一瞧,心脏遽然收缩,几乎停止了跳动。
云虚素衣白帽,当先行走,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的是云裳,女子竟是叶灵苏。乐之扬深知他父女间的隔阂,见这情形,大惑不解:“叶姑娘怎么也在?难不成也中了心剑?”
倏尔光亮闪现,几个太监拎着灯笼、捧着器皿从月门走出,望见三人,只一愣,即刻定住。云虚目射奇光,若无其事,从太监们身边走过,如影如幻,行云流水。云裳打量太监,一脸佩服,叶灵苏却是微微皱眉,似乎有些无奈。乐之扬见她神志清明,心中越发奇怪。
梁思禽一转身,向左飞驰,眨眼之间,就将云家三人远远抛下。突然灯火入眼,乾清宫赫然在望,宫前空地上站立若干侍卫,挎剑带刀,戒备森严,滴水檐下也有数十个太监、宫女,战战兢兢,神色张皇。
乐之扬只觉气氛有异,梁思禽却脚下不停,拎着他快走两步,恍若一缕轻烟,越过众人头顶,到了屋顶上方,一拂袖,屋瓦无声跳开,露出一个大洞。他沉身钻入,身后瓦片悄然合拢,乐之扬尚未还过神来,二人已在屋梁上方,下面的情形一览无余。
朱元璋躺在床上,面如金纸,闭眼昏睡。床前一字排开,跪着朱允炆、宁国公主、梅殷,三人抽抽搭搭,哭个不停冷玄领着御医、宫女,随侍在侧,神色惨然。
乐之扬看遍宫内,不见朱微,霎时心冷如冰,双耳嗡嗡一片。
“够了!”朱元璋忽地张开双眼,声音嘶哑喑弱,一如漏了气的风箱,“哭什么?朕还没死呢!”
“皇祖”朱允炆见他似要挣起,慌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
朱元璋稍一尝试,忽又放弃,无力躺下道:“听着!朕死以后,诸王不得入朝奔丧,尤其是燕王”
“是!”朱允炆低声回答。
朱元璋死死握住他手:“宁王、燕王,可以互相钳制,千万不要忘了。”
“孙儿不会忘。”
“还有”朱元璋大口喘息,“宝庆公主年幼,不可一日无母,朕赦张美人不死,至于其他妃嫔,一律赐死殉葬”
梁思禽应声一颤,五指陡然收紧,乐之扬只觉手臂剧痛,忍不住抬眼望去,但见梁思禽双眉高挑,面有愠怒,身子微微发抖,极力克制胸中情愫。
“皇祖!”忽听朱允炆颤声说道,“这些事都办妥了,除了张美人,所有的妃嫔都已”
乐之扬恍然大悟,为何一路走来,宫中黑暗冷清,了无灯火。
“是么?”朱元璋微微失神,“还有什么?朕还有什么没说?”
“父皇。”宁国公主道,“您好好养病,不要再劳心了。”
“不”朱元璋极力回想,“一定还有什么?朕一时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皇祖不要勉强”
“哦,想起来了,傅友德那厮不可信任,朕一死,你就把他杀了。”
众人面面相对,朱允炆神色尴尬,宁国公主小声说道:“父皇,傅友德早已死了。”
“死了?”朱元璋愣了一下,“怎么死的?”
“父皇亲自下诏杀的”
朱元璋沉默一下,又道:“汤和呢?他死了没有?”
“信国公也死了。”
“朕杀的?”
“不是!”朱允炆轻声说道,“皇祖,信国公是病死的。”
朱元璋似乎松一口气,徐徐闭上眼睛,脸色柔和起来:“汤和是好人,朕还跟他放过牛呢”
乐之扬望着老皇帝,心中又恨又怜,一代雄主临终将死,颠倒错乱,与平常老人没什么两样。
“谁”殿门外响起一声低呼,呼声未绝,戛然而止。
冷玄白眉一轩,晃身出门,不过片刻,忽又返回,高叫:“快闭眼”
话没说完,一道剑光追踪而入,直奔老太监心口。冷玄挥舞拂尘,飘然后退,云裳冲进寝宫,手中剑尖颤动,瞬息之间,刺出六剑。
陡然出现敌人,宫中人无不错愕,眼望着云虚掀开珠帘,逍遥跨过门槛,朱允炆正要开口呵斥,目光与他一碰,陡然心神恍惚、浑身困倦,念头忽闪两下,脑中一片空白。
云虚扫眼之间,制住众人,只有朱元璋闭眼昏沉,没有与他目光相对。冷玄定力了得,正与云裳斗得难解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