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身来,发现梁思禽不知去向,乐之扬心中纳闷,脱去衣裳,跳入潭水,刚要擦洗,忽觉身边活物乱动,定眼望去,大吃一惊,只见许多水蛭、水蛇、蟾蜍拼命游向岸边。水蛇和蟾蜍挣扎着钻入草丛,水蛭上岸,僵死一片,个儿大得出奇,约有五寸来长,霜白色的身子上布满金黄色的斑点,死前痛苦扭动,吐出淡青色的毒液。
乐之扬恍然有悟,无怪梁思禽说毒物不是怕他,原来怕的竟是自己。他走在路上,陆地上的毒物纷纷躲避,跳进水里,水里的毒物蜂拥上岸,乐之扬心中惊奇,可又猜不出原由,默默洗净身子,运掌如刀,抹去胡须,爬上岸时,岸边岩石上叠放着一套衣物,青衫芒鞋,倒也合身。
忽听有人吹奏叶笛,乐之扬循声望去,梁思禽坐在一棵树下,拿着叶片低眉吹奏,见他过来,丢了叶片,指着对面一块石头说道:“来,坐下!这些日子你经历了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乐之扬定一定神,便从禁城分别说起,事无巨细,一直说到绝谷脱困。梁思禽性子冲淡,情愫极少流露,即便惊讶,也不过挑一下眉毛,等到乐之扬说完,他的眉毛也挑了五次之多。
听完以后,梁思禽忽道:“把脚给我看看。”
乐之扬依言抬起右脚,梁思禽看了看肌瘤,又摸了摸,沉吟道:“果然是蛊痘!”
“蛊痘?”乐之扬奇道,“什么蛊痘?”
“这东西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梁思禽说道,“先祖母的笔记里曾有记载,南疆炼蛊之家,用特殊法门炮制剧毒蛊虫,而后植入人体,服食灵药,使之与宿主融为一体。一旦成功,这人就会变成蛊神,百毒畏惧,见之遁形。不过成功者寥寥,千百人中也成不了一个,失败者却必死无疑,久而久之,这法子也就无人问津了。”说到这儿,梁思禽指了指瘤子,“植入蛊虫之处,都会出现一个肿块,自身无知无觉,融入人体血脉,此瘤因蛊虫而生,南疆人称之为蛊痘。”
乐之扬听得恍惚,问道:“这东西是好是坏。”
梁思禽说道:“好坏说不上,但对于炼蛊制毒之人,这东西可是稀世瑰宝。当年乌有道将奇鬼蛊植入人体,本也是想试种蛊痘,结果炼出了蛊傀,伤天害理,莫此为甚。若不炼蛊制毒,蛊痘用处不大,不过奇鬼蛊习性奇特,幼蛊细乱走乱蹿,一旦长成,就不便移动。经过数月,幼蛊变为成虫,数目众多,困在一隅,又有转阴易阳术反复压制,久而久之,灵性泯灭,毒性消融,但它进入人体之后,不但分泌毒质,还会分泌一种虫胶,强筋壮骨,愈合创伤,胜过世间任何灵药。只不过,奇鬼蛊何等凶毒,除了蛊傀,谁也不敢以身试蛊!”
乐之扬又惊又喜,问道:“这么说,奇鬼蛊治好了我的脚筋?”
“差不多。”梁思禽微微笑道,“你也算是半个蛊傀,有了这颗蛊痘,你这双脚强劲有力,不在蛊傀之下。”
乐之扬见过蛊傀神速如风,心中将信将疑,说道:“多亏先生传我转阴易阳术,要么我早就成了一个蛊傀了。”
梁思禽说道:“你用转阴易阳术逼出毒素,抗拒蛊虫,朝夕不停,日夜相继,这数月之期,胜过十年之功。听你所述,那毒菇应是“金蟾银蛇”,剧毒无比,小小一枚,就能毒死数头牯牛。换了他人,即使精通转阴易阳,也不敢以身试毒,纵然有胆试毒,哪儿有将毒菇当饭吃的道理”
乐之扬想到毒菇发作的痛苦,叹道:“我也是没办法,饿死毒死都是死,饿死几天就好,毒死可要快得多了。”
梁思禽摇头苦笑:“以毒炼功,并非你的首创,好比修炼毒砂掌的高手,用手拍打毒砂,毒质沁入掌内,再以内功逼出,如此反复为之,次数越多,掌风越强。对手中掌,并非伤于剧毒,而是伤在掌上的内力。乌有道的元毒功也是这个路子,可他精通药理,君臣佐使,循序渐进,哪儿像你这么贪多求快、一味蛮干?”
乐之扬皱眉道:“落先生,听你说,我似乎做得不对。”
“你性命交关,死中求活,无论胆识毅力,均是出类拔萃。”这一番赞语从梁思禽口中道出,乐之扬不由精神一振,忽听他话锋一转,“只不过,十年之功缩于数月之内,贪多求快,必有祸殃,转阴易阳术也是如此。”
“可这功夫救了我的命!”乐之扬心中暗暗不服。
“它也几乎要了你的命。”梁思禽看出他心中所想,叹一口气,注目远方,“这一门内功是先祖父所创,武道即人道,什么样的人创出什么的功夫。道家贵阴,易经贵阳,六十四卦乾卦为首,乾卦六爻,都是阳爻,乾卦初九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先祖父一生正是如此,不甘寂寞,锐意进取,自以为人定胜天,天下无不可为之事,说得难听一点儿,见树先踢三脚,无风也要起浪,以他的性子,被迫隐居,真是一大憾事。所以道家抱缺守拙非他所好,转阴易阳术源自紫府元宗,后者是道门的功夫,阴胜于阳,落到先祖父手里,为之一变,阳胜于阴,暗合易经。这也难怪,先祖父穷究易理、独步当时,他的学问性情都是如此,自然而然也就化入武功。”
“这么一来,岂不有些别扭?”乐之扬说道。
梁思禽微微点头:“转阴易阳术锐意进取,一旦修炼,精进神速,胜过寻常内功心法。抑且天资越高,修炼越勤,精进也就越快,然而欲速则不达,精进太快,内力满溢,人体难以承受,往往走火入魔,经脉爆裂而亡。”
“啊!”乐之扬倒吸一口冷气,当时真气乱蹿,正如梁思禽所说。
“先祖父早年曾有奇遇,故能逢凶化吉,我有他护法,也安然度过难关。先祖父曾说过,对初学者而言,一月之内收一年之功,几乎已是极限,看你如今修为,何止一月一年?”
“可我一点儿事也没有。”乐之扬只觉奇怪。
“听你所说,当时已然走火入魔。”梁思禽神色严肃,“好在你学会了灵道人的遗法。”
“灵飞经么?”乐之扬若有所悟,长吐了一口气。
梁思禽点头:“灵道人道家奇人,深谙以柔乘刚、冲虚自抑的道理,生平一战成名,而后绝迹江湖,若非大智大巧,如何能够做到?我猜他当年挑战释印神,并非为了虚名浮誉,而是心有所碍,以武证道,突破修为上的难关。若不然,又何必关门交锋、胜负不传。他的内功,镇之以静,养之以虚,敬天畏己,圣人无名,正与先祖父处处相反,故能以退为进、以柔克刚、以冲虚受满溢,化解你莫大的危机!”
乐之扬听完,低头沉吟,梁思禽见他半晌不语,问道:“你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