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飞经

作者:凤歌



    乐之扬道:“京城的地道尚有出口,这儿的地道怎么看不到头?”

    冷玄道:“京城地道,先帝了然于心,此间密道,我也未窥见全貌。就算见过,年岁久远,大半也忘了。”

    “岂有此理?”乐之扬怒道,“这么下去,还不如让铁木黎一掌打死。”

    叶灵苏危在旦夕,乐之扬大失冷静、声色俱厉,吼声送出,回响不断。冷玄靠着墙壁,低头不语。乐之扬自觉失态,冷静下来,回声钻入耳内,夹杂一丝极细微的异响。

    “咦!”乐之扬脱口叫道,“什么声音。”

    冷玄道:“不是你鬼叫么?”

    “不对!”乐之扬摇头,这时回声荡尽,沉寂中,异响越发清晰。乐之扬心生激动,抱起叶灵苏循声走去。

    声音越来越近,时断时续,仿佛有人言语,可是细微模糊,听不清所言何事。又走数十步,乐之扬脚下一绊,踢到一块凸石,细加探查,竟是一道石阶,倾斜向上,不知通往何处。

    “出口!”乐之扬精神一振,拾阶而上,不过百步便到尽头,伸手摸去,一堵石墙横在前面,石块厚重巨大,用力一推,纹丝不动。适才的人语声也没了,密道之中,重归死寂。

    乐之扬喜悦烟消,深感绝望,忽听冷玄说道:“回头吧!什么也没有。”

    乐之扬叹一口气,正要回头,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死士不能入城,岂不坐以待毙?”

    沉闷微弱,究其源头,正是石壁之后。

    乐之扬应声一愣,冷玄也“咦”了一声。墙内那人似有所觉,又道:“道衍,你可听到什么?”

    这一句出口,乐之扬目定口呆,冷玄也失声叫道:“燕王!”声音甚却难掩震惊。

    乐之扬心如乱麻,朱棣明明疯了,此时说话却一清二楚、条理分明,听其言语,哪儿有半点儿疯癫发狂的意思。

    墙后沉寂一时,道衍的声音响起:“王爷多虑了,此间深处地底,料是老鼠作祟。”

    此话一出,疑云尽消,乐之扬忍不住回头看向冷玄,二人四目相对,心中都是一般的念头:“燕王装疯”

    燕王唔了一声,再不言语,忽听一个女声响起:“道衍,宝辉和乐之扬还没有消息么?”

    说话的正是徐妃,乐之扬又惊又气,回想这女子哭天抢地,跟燕王联手做戏,不但瞒过了冷玄一伙,就连自己也没发现破绽,手段之高、心计之深,无愧燕王之妻、徐达之女,临危度险,远非寻常女子可比。

    忽听道衍说道:“听探子回报,金龙亭出了变故,何种变故,仍无端倪。”

    朱棣叹道:“朱允炆所忌,无非我和宁王。我困在王府,朝不保夕,宝辉又落到冷玄手里,宁王投降,也是早晚间事。”

    “王爷万勿灰心。”道衍说道,“自古成就大业,无不历尽艰辛,王爷装疯扮傻,实为一步险棋,能够履险如夷,足见上天庇佑。”

    “话虽如此”朱棣叹一口气,“如今内外交困,取胜之机,渺茫得很!”

    “天无绝人之路。”徐妃说道,“依臣妾所见,朝廷将官,也非铁板一块。”

    朱棣略一沉默,忽道:“你说张信?”

    “王爷料事如神!”徐妃颇为惊讶,“昨晚张信送了一些安神养心的药材,说是给王爷治病,其实是来探听虚实。”

    “不止探听虚实,更是表明心迹。”朱棣沉默一下,“倘若张信再来,不妨让他见我!”

    “不可!”徐妃忙道,“王爷好容易摆脱嫌疑,若是张信怀有异心、设下圈套“

    “决然不会!”朱棣蛮有把握。

    徐妃怪道:“王爷何以如此笃定?”

    朱棣沉默一时,徐徐说道:“聪明人看事,往往迷雾重重,只因人人都知你聪明,敬之畏之,暗中提防但若换一个疯子,人人轻贱于你,自然肆无忌惮,是以疯子眼中所见,才是这世界的本相。”

    “善哉善哉!”道衍口宣佛号,“王爷之言近于佛法。红尘中乱花迷眼、虚伪丛生,要见本来面目,还需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以无观有,方得自在。”

    朱棣说道:“佛法我不懂,不过当一回疯子,反倒让我看清了世相:葛诚、卢振是叛徒郑和、朱能、张玉可以信赖张昺、谢贵忠于朝廷,策反不易,但他们文人出身,最恨阉宦当道,脸上恭恭敬敬,心里对冷玄并不服气。至于张信,他是功臣之后,父辈功名从尸山血海中取来,既瞧不上宦官,也看不起文官,当年北征蒙古,跟我颇为投契,冷玄设局害我,其他人幸灾乐祸,唯独张信不以为然!”

    “如不然”道衍沉吟道,“我去探一探他的口风。”

    “只是你去,诚意不够。”朱棣略一停顿,“对抗朝廷,乃是掉脑袋的勾当,若要给人卖命,也得卖得清楚明白你虽是我的心腹,当我疯癫之际,张信焉知你没有改换门庭,他若心存疑虑,难免弄巧成拙”

    “可是”徐妃还要劝说。

    “行了。”朱棣口气阴沉,“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事已至此,不如放手一搏。”

    乐之扬听得迷糊,忽觉怀中人动了一动,叶灵苏发出呻吟,痛苦隐忍,寂静之中格外惊心。乐之扬摸她脉门,比起先前越发虚弱,拖延下去必死无疑。

    刹那间,他心有决断,回头望去,冷玄蜷成一团,凑近墙壁,双眼闪闪发亮,犹如狡狐狸猫。他有所警觉,突然回头望来,看见乐之扬,只一愣,眼里闪过惊惶,扬起手指,刚要点出,忽觉丹田绞痛,内力无法聚拢,眼望着乐之扬一指飞来,点中他的心口,冷玄软倒在地,瞪着乐之扬一脸怒气。

    乐之扬心生歉疚,叹道:“委屈冷公公了。”冷玄啐了一口,咬牙切齿。

    乐之扬也不理他,伸出右手上下。燕王府邸本是大元皇宫,此间密道正处王府地下,依照京城密道的格局,乐之扬猜测这面石墙应是一道门户,方便皇帝逃难之用。既是门户,便能开启,开门机关也必在左近。

    乐之扬沉心静气,半晌,忽然手心冰凉,摸到一只铁环。他心生狂喜,攥住铁环用力一扯,嘎嘎数声,刺耳惊心,跟着轰然声响,石墙徐徐翻转,漏出明亮灯光。

    乐之扬跨步上前,对面人影晃动,劲风汹涌而来。乐之扬身子侧转,右手一拨,勾住对方手腕,锐声叫道:“大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