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微应声欢喜,不及说话,燕王挥鞭打马,一阵风走得远了。
又行一日,山势渐平,只余大块原野,风吹长草,如哭如啸。朱微举目望去,隐隐然看见城池轮廓,大宁城孤悬塞外,平地上拔地而起,雄伟惊人。
前方马蹄声响,驰来一队人马。领头将校擎一杆大旗,上绣日月,下有一个“宁”字。
队伍在一箭之外停下,一个绣衣男子跃马上前,高声叫道:“奉宁王之命,敢问来者何人?”
燕王挽缰上前,高声叫道:“我是燕王朱棣,特送宝辉公主来大宁与宁王相会。”
对面众人面露讶色,绣衣男子回头跟随从交代数句,随从掉转马头,疾驰回城,过了时许,载着一个年长太监回来,那太监紧皱眉头,扫视燕军,忽地朗声叫道:“我奉宁王意旨,面见公主殿下。”
朱微听了,下车上马,来到阵前,扬声说道:“齐公公么?”
太监翻身下马,跪拜道:“公主万安,老奴迎驾来迟,该死,该死!”
齐公公本是宁王心腹,昔日随宁王进京,多曾见过朱微。宁王听说胞妹前来,未知真假,特意派他确认。绣衣男子等人见状,也纷纷下马叩拜,山呼:“公主万安!”
朱微下马上前,扶起齐公公,心中百感交集,问道:“齐公公,哥哥还好么?”
“王爷一切安好。”齐公公指着绣衣男子,“这一位是朱鉴将军。”
朱微点头道:“各位不必多礼,快平身吧。”
众将校都听过这一位公主的轶事奇闻,起身之后,忍不住偷偷打量。齐公公咳嗽一声,说道:“燕王殿下,王爷托我询问,只是护送公主,为何大军压境?”
朱棣笑道:“北方鞑虏异动,我怕路上有失。”
齐公公想了想,与朱鉴耳语数句,回头说道:“宁王说了,请燕王、公主二位入城相聚,至于其他人等,离城二百里结营,如不然,两军对峙,有伤和气。”
此话一出,燕王部下均有怒容,朱高煦纵马上前,张口要骂,燕王挥鞭将他拦住,剑眉上挑,瞪着他两眼出火。朱高煦讪讪后退。朱棣沉思一下,抬眼笑道:“齐公公,宁王真这么说?”
齐公公从袖里取出一束纸笺:“殿下不信?这是王爷亲笔所写!”
朱棣一愣,齐公公已将信笺奉上,朱棣接过一瞧,脸色阵红阵白,忽而笑道:“好!就如十七弟所愿。”
“殿下!”道衍变了脸色,冲口而出。
朱棣挥手道:“我不在军,大师多多费心。”
道衍默然点头,两人四目交融,心领神会。朱棣一抖缰绳,丢下大军,单骑直奔大宁。朱微望他背影,不觉愣神,忽听齐公公说道:“公主殿下,还请上马!”
朱微叹一口气,翻身上马。齐公公当先引路,众军士护拥在旁,朱鉴领着数人留下,监督燕军扎营。
奔驰一程,大宁城的轮廓渐渐清晰,城高堑深,门开八面,城墙斑斑驳驳,经历朔风打磨,颇有苍凉之气。
城下门前,旌旗招展,铠甲鲜明,数万人马森然列阵、杀气翻腾。城头守军强弓怒张、万矢齐向,阳光下箭镞亮晶晶一片,星星点点,刺人眼眸。
燕王奔到阵前,勒马不前,眉峰耸起,透出深深疑虑。这时朱微也打马赶到,见这阵势,微微愣神。燕王呵呵一笑,说道:“好个十七,防我跟防贼似的。”
朱微忙道:“四哥万莫误会!”
燕王叹道:“不是我误会他,怕是他误会了我。”
皇族纷争,骨肉相残,本是朱微心底至痛,燕、宁二王素来交好,而今相互猜疑,当真令人扼腕,她心头惶急,看向齐公公,问道:“哥哥这是为何?”
齐公公恭声道:“公主殿下稍安勿躁。”回头打个手势,一名小校纵马直前,驶入阵中。不一时,号角声起,军阵波分浪裂,出现一道缺口,旌旗高展,枪矛林立,拥着宁王奔驰而出。
历经劫波,再见兄长,朱微一颗心几乎停止跳动,本想大声呼喊,话到嘴边却又哽咽,两眼模糊一片,滚热的泪水顺着双颊滑落,但见朦胧形影缓缓走近,身子却是木石一般,僵硬无觉,不能动弹。
“十三”宁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朱微抹去眼泪,注目望去,宁王已然下马,定定望来。
朱微胸口一酸,双目发热,跳下马来,扑入兄长怀里失声痛哭,多日的悲伤、痛哭,委屈、纠结,统统随着泪水涌了出来。
宁王也是悲喜交集,抱着妹子木然伫立,直到朱微停下哭泣,才叹道:“十三,真没想到,你我兄妹还有相见之日?”
朱微应声一颤,抬头问道:“哥哥,我”
“你的事”宁王沉默一下,“陛下大多告诉我了,只不过,他说你死了,我倒有几分不信。”他转过身子,手指远处,“我在那儿给你立了一座假冢,如今看来,也是多余。”
朱微见他说话之时,并无多少欢喜,倒有几分忧愁,心中不由恍惚起来,直觉经年不见,这位兄长与之前颇有一些不同,何以不同,却又说出来。呆了一会儿,忽地想起朱棣,说道:“四哥他”
宁王冲她摆一摆手,抬起头来,淡淡说道:“四哥,好久不见。”
燕王受了半晌冷落,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听了这话,上前笑道:“十七弟,为兄落了难,投奔你来啦!”
“不敢当。”宁王漫不经意地道,“王兄放着北平不管,带着千军万马来投奔小弟?可惜大宁庙容不下大神。”
初一见面,便碰了钉子,燕王脸色难看,朱微也皱眉说道:“哥哥,四哥他”
“够了!”宁王打断她道,“这些事,你不懂。”
朱微一窒,无言以对,燕王笑道:“十七,我一人一马,要抓要杀随你的便。只不过,我完了,朝廷就会放过你吗?”
宁王眉头皱起,注视燕王,二人对视半晌,宁王眼神动摇,流露一丝迟疑,忽而叹道:“先不说这个,四哥风尘劳顿,如不嫌弃,先进城里歇息。”
燕王笑道:“求之不得。”众人上马,通过军阵进入城中。
大宁百姓稀少,除了卫戍将士,多是军人家眷,又因久无战事,街衢之间颇见萧条,无论军民,都有几分懒散颓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