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王府,宁王让部下招待燕王,自己引着朱微进入内院与妻儿相见。宁王成婚之时,朱微碍于规矩,不能出宫,后来宁王远戍漠北,妻子随行,再未返京。是以名为姑嫂,朱微与宁王妃竟是从未见过,此时相见,百感交集,相拥痛哭。
哭了一阵,平静下来。朱微又与两个侄儿见面,宁王之子年纪尚幼,大者不过六岁,小者蹒跚学步,朱微怀抱,不胜怜爱,深悔离开北平仓促,没有准备上好礼物,只将随身首饰相赠。宁王妃百般推拒,无奈朱微固执,只好勉强收下。
寒暄已毕,宁王斥退奴仆,细问晋王叛乱后朱微的遭遇。朱微不疑有他,有问必答,就连乐之扬的事情也无所隐瞒,心中只想:“乐之扬为我几经生死,我和他的事四哥也欣然赞同,哥哥断无不许的道理。”
宁王默然聆听,脸上暗沉沉不见喜怒,朱微见他神情有异,心头微感忐忑,不觉声音渐待到说完。宁王半晌也不出声。朱微越发心慌,忍不住问道:“哥哥,我说的不对么?”
宁王看她一眼,冷冷说道:“你我一母同胞,至亲的兄妹,对不对?”
“当然!”朱微只觉困惑,不知宁王何以提起此事。
“你经历坎坷,几番生死,为兄心里也很同情。不过,无论何时何处,你都得明白自己的身份,你是先帝之女、宁王之妹,一言一行,全都关乎皇家的脸面。”
宁王冷冷淡淡,侃侃而谈,朱微听得心往下沉,明白兄长意有所指。宁王目光游弋,并不与她正面相对,接着说道:“乐之扬那厮,不过是秦淮河边一个乐户,至卑至贱,你是九天上的凤凰,他只是泥洞里的鼠辈,一上一下,一高一低,勉强凑在一起,还不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朱微又惊又气,冲口而出:“我才不在乎”
“混账!”宁王一拍桌案,面皮溅朱,瞪着朱微,咬牙说道,“我当真后悔,当年将你引入乐道,害你结交匪类,让一个下九流的小子勾了魂儿。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许你跟他来往,如不然,我将他碎尸万段。”
朱微浑身发抖,泪涌双目,大声说道:“你凭什么管我?”
“女有三从四德。父死从兄,先帝一时心软,没能除掉乐之扬,而今他驾鹤归西,教导你的重任,自然要落到我的身上。”宁王越说越怒,挺身而起,两眼咄咄逼人。
“父死从兄!”朱微把心一横,瞪视兄长,“四哥就不一样。”
“四哥?哼?”宁王冷笑一声,“别当我不知道,如今他捅了天大的篓子,已是丧家之犬。朝廷大军压境,倘若没有外援,顶多十天半月,北平就会沦陷。”
朱微听得心惊,想起来意,按捺怒火,问道:“你肯援救四哥么?”
宁王脸色阴沉,一声不吭,朱微见他神气,隐隐感觉不妙,又道:“唇亡齿寒,北平一旦失守,大宁孤悬塞外,其势不能独存。”
宁王冷笑道:“这些话都是燕王说的?”朱微不善说谎,略略点头。
宁王哼了一声,说道:“他想得挺美!”
“哥哥!”朱微变了脸色,“你不帮四哥?”
“帮归帮!”宁王甚是冷淡,“可不是如今!”
朱微盯着兄长,满心迷惑,喃喃道:“那是什么时候?”
宁王欲言又止,半晌说道:“此等军国大事,不是女孩儿家该问的。”朱微心中不快,还要再说,宁王摆一摆手,不耐道:“塞外荒城,原本寂寞,阿微,你来了也好,呆在内院陪一陪你嫂子,教导两个侄儿,消闷解乏,打发光阴,至于婚姻之事,一切由我安排。”
朱微气得发愣,心中一片冰冷,万没想到,久别再见,兄长换了一张嘴脸,高高在上,自以为是,举手投足,就跟朱元璋一个模子。
宁王见她目光不善,心中恼火,厉声道:“怎么?你不听话?”
“听谁的话?”朱微一股怒气冲上头顶,“无情无义的话,我一个字儿也不听。”
“放肆!”宁王两眼出火,额上青筋暴凸,白森森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你敢不听?别怪我大义灭亲!哼,那个姓乐的下三滥,亏他识相没来,如不然,我便代替先帝,除掉这个祸害!”
朱微手足冰凉,想要反驳,可是话到嘴边,眼泪却先流了出来。宁王妃见势不对,慌忙起身说道:“王爷息怒,年少多情,凡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公主也是一时糊涂,待我好好劝一劝她。如论如何,你们都是至亲骨肉,闹出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让外人笑话。”
宁王极好颜面,听了这话,拂袖而去。朱微颓然坐下,晕晕乎乎,摇摇晃晃,整个儿成了一具空壳。她幼年失母,宁王身为胞兄,对她呵护备至,所以钟情音乐,也是因为宁王喜好此道。兄妹二人情谊之深,远非寻常可比,而今翻脸相向,越发令人心碎。
朱微木呆呆坐着,宁王妃一旁絮絮叨叨,她也闻如未闻,只觉亲友虽多,并无可托之人,天下之大,竟无容身之地。自己身为公主,却如浮萍飘蓬,顺风逐流,无所依傍。
摆脱云裳,乐之扬返回王府,一路上心情沉重。朱微远走,大军压境,东岛忽又出现,可谓节外生枝。其他人不难对付,云虚却是劲敌,乐之扬武功纵有精进,可要抵御他的心剑,仍无半分把握。
他满心不安,抱剑而眠,耳力延伸至极,数十丈之内,些微动静均能听见,云虚若来,也可先有防备。
一夜无事,次日上午,乐之扬按时来到小院为叶灵苏疗伤。女子恢复神速,不过一晚,又有进展。疗伤完毕,叶灵苏已是汗透纱衣、妙态微露。乐之扬不便直视,躬身告退,正要离开,忽听叶灵苏在内说道:“先别走,等一等!”
乐之扬只好驻足,立在树下沉思默想,如何守城,如何应对东岛,念头乱纷纷此去彼来,心浮气躁,全无头绪。
不多时,叶灵苏漫步出门,换了一身衣裳,青丝散落,润湿未干,双颊绯红娇嫩,明丽天然流露。她一言不发,悠然坐下,乐之扬也只好陪坐,宫娥奉上清茶点心,叶灵苏品一口茶,抬头问道:“有什么为难的事么?”
乐之扬一愣,说道:“没什么”叶灵苏微微冷笑,说道:“为守城的事吧?”
乐之扬无言苦笑,叶灵苏沉思一下,又问:“城里多少守军?”乐之扬说道:“不过两万。”叶灵苏又问:“朝廷多少人马?”乐之扬迟疑一下,说道:“号称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