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飞经

作者:凤歌



    宁王想起朱鉴所谏,心中懊悔不已,扭头寻找他的尸体,却见邱福拎着朱鉴的头颅走上前来。宁王望着头颅,惨然一笑,向邱福说道:“邱指挥使,你开的城门吧?”

    邱福面皮一热,恭声说道:“王爷见谅,下官生是燕藩人,死是燕藩鬼,王爷待我不薄,可邱福始终忘不了燕王的恩惠。”

    当日晋王之乱,张玉、邱福立下大功,朱元璋为了削弱晋王,将二人调拨到宁王手下。后来削藩事起,张玉佯称有病,告归北平,邱福留下不说,还向宁王告发张玉诈病。由此宁王当他忠诚,赏赐有加,令他继续带兵,谁知紧要关头,邱福还是投靠了燕王。

    宁王面有愠色,沉默不语。燕王笑道:“邱福,你这话可说错了。如今大伙儿都是一家,再说什么宁藩、燕藩,可就大大的见外了。”

    “没错!”邱福笑道,“王爷教训得是。”

    燕王笑笑,回头指使诸将,接管大宁诸军。他发号司令之时,始终将宁王扣在身边,至于朱微和宁王家眷,全都软禁王府,交由道衍看管。

    邱福、张玉久在大宁,辨识人物,收纳心腹,何人可用,何人可弃,尽都了然于心,燕王携宁王而令诸将,不过半日工夫,便将城内诸军收于麾下。又令朵颜番骑出城喻晓各部,三卫首脑也纷纷前来输诚。燕王田猎之时,双方多有暧昧,此次夺取大宁,番骑也立了首功,燕王重赏有加,邀请三卫首脑留宿王府,一来示以恩宠,二来当做人质,以防番骑难驯,紧要关头生出变故。

    当晚风云变色,朔风转厉,大雪漫天,一夜之间,积雪半尺,气寒肌骨。

    次日一早,风雪未停,燕王声言检阅士马,突令大宁诸军,尽在城外集结。

    诸军叫苦不迭,可又不敢怠慢,纷纷冒雪出城、排列成阵。到了正午时分,燕王顶盔披甲,骑马出城,宁王在左,道衍在右,朱高煦尾随其后。

    此时狂风怒号,白雪漫天,长空大漠,茫茫一色,风雪呼啸而过,卷起周天寒彻。受阅诸军盔甲结冰、马毛沾雪,呼吸之间,仿佛吞吐云雾,然而人马肃立,纹风不动,一眼望去,仿佛千万尊冰雪雕塑。

    燕王纵马直进,但见人强马壮,纪律精严,不由满心欢喜:“先帝常说,大宁番骑,甲于天下,如今看来,言下不虚。”回想之前的凶险豪赌,胸怀一畅,豪气上涌,策马直上高处,面朝军阵,运足丹田之气,大声说道:“朝廷无道,奸佞当国,有能者埋没,有功者不赏。你们都是大好男儿,捍卫疆场,流血流汗,结果只能与牛羊为伍、跟风沙作伴,朝廷里的奸臣却享尽荣华、富贵子孙,这样子,公平吗?”

    “不公平!”诸军愤激起来,齐声高叫。

    燕王又道:“如今皇上昏庸,受了小人挑拨,誓要诛灭同宗、杀尽同族,湘王活活烧死,周王关在牢里。我在北平,九死一生,宁王虽在边陲,圣旨一到,也是无可幸免。奸臣步步进逼,我等无路可走,唯有舍生忘死,杀出一条血路,诛灭奸臣,肃清朝纲。败了无话可说,倘若一战而胜,各位都是从龙之士、靖国功臣,荣华富贵,传之子孙。”略一停顿,大声叫道,“你们愿意跟随我吗?”

    “愿意!”数万人激动不已,各各青筋绽出,面红耳赤。

    “这一役!”燕王环视四方,一字一句地说道,“清君侧,靖国难,平定祸乱,是名靖难!”

    诸军狂喜,一心建功立业,纷纷随之吼叫:“清君侧,靖国难!”

    叫了一遍,又喊一遍,朵颜番骑说不来文绉绉的汉话,竞相勒起缰绳、发出凄厉长啸,夹杂汉军喊叫,直如冬日惊雷,顺着万里长风,传到无穷天际。

    得到消息,朱高炽和徐妃先后登上城墙、极目眺望,但见从南到北,人马如潮,从午至暮,络绎不绝。

    城头一团死寂,人无语、马无声,弥漫绝望之气。

    忽听远处一声呼啸,两骑人马驶近城门,吱嘎嘎,守军一齐扯起弓弦。

    “不要发箭!”徐妃忽道,“那是使臣!”

    众人定眼望去,当头一骑高举一面旌旗,白底描画日月,下有五爪金龙。五爪之龙,帝王之相,手持日月龙旗,象征当今天子。

    两骑在鹿角前停下,一老一少,老者须发皓白,少者容颜俊朗。乐之扬眼尖,认出一是耿炳文,一是耿璇,父子二人全副披挂、耀武扬威。

    “燕王妃徐氏何在?”耿炳文嘶声高叫,一双老眼向着城头逡巡,“我是长兴侯耿炳文。”

    朱高炽上前要答,徐妃拦住他,大声回答:“本妃在此,耿侯爷有话便说!”

    看见徐妃,耿炳文神色稍缓:“王妃娘娘,我跟随令尊身经百战,深受中山王大恩,今日兵戎相见,着实非我所愿,还望娘娘迷途知返,不要越陷越深”

    “侯爷是为劝降而来?”徐妃语气冷淡。

    耿炳文道:“我奉天子之命,前来宣读圣旨。”

    “请读!”徐妃答道。

    耿炳文脸色难看,取出圣旨,咳嗽一声,念道:“皇帝诏曰,燕王悖逆无道,杀戮命官,侵占北平,致使天下震动、**不安,先帝英灵,因之含怒,公侯百官,忧心忡忡”

    徐妃听得不耐,冷笑道:“侯爷,长篇大论就不用提了,我只问一句,这一道圣旨,骂人还是劝降?骂人呢,你大可骂完,若是劝降,不用浪费口舌,叫破了嗓子可不妙。”

    城头守军哄然大笑,耿炳文老脸涨紫,徐徐收起圣旨,说道:“王妃娘娘,你不要后悔。”打一个手势,耿璇将龙旗斜插马上,掣出弓箭对准城头。

    呼啦,守军扪开弓箭。耿炳文摆手说道:“别担心,我有书信,转送王妃!”

    耿璇弓开满月,嗖,一箭越过城头,钉在谯楼柱上。军士摘下,但见箭杆上绑了一封书信。徐妃拆信一瞧,脸色发白,眼里掠过一丝恍惚。

    “母妃!”朱高炽见她神情不对,忍不住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没什么!”徐妃将信叠起,长吐了一口气。

    “这一封信,乃是宁王亲笔所写,寄予李景隆大帅。”耿炳文朗声说道,“信中言明,燕王已为宁王所擒,不日缚送京城,城中之人早早投降、可免一死若不然,天兵压境,玉石俱焚。”

    朱高炽脸色惨变,城头生出一阵。

    徐妃略一沉默,慢慢说道:“燕王、宁王亲密无间,天下共知。宁王的笔迹本妃认得,这一封信,分明就是假的。”说着将信撕成碎片,双手一扬,碎纸雪片似的飞落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