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飞经

作者:凤歌

    城墙之前遍值鹿角,挡住了云梯去路。一队军士冲到近前,搬开鹿角,朱高炽忙叫:“放箭”

    “慢着!”叶灵苏喝止。

    朱高炽不悦道:“叶指挥使,为何不能放箭?”

    叶灵苏道:“放箭能挡住云梯么?”朱高炽哼了一声,将手一挥,箭雨飘出。敌军阵中蹿出数百人,手持大盾挡在前方,箭支钉在盾上,笃笃笃声音繁密。

    朱高炽恼羞成怒,再令发箭,箭雨漫天,无休无歇,不时有人中箭惨叫,盾牌密层层扎满箭支,形同刺猬,触目惊心。

    鹿角层层挪开,云梯径直向前,为防牛马受惊,改为人力拖曳,移动变缓,可来势不停。

    朱高炽脸色惨变,军事非他所长,箭射无功,登时没了主张。忽听轱辘声响,转眼一望,身边木轮滚滚,移来数十尊古怪器具,方形四轮,前有铁管,方形者形如木柜,后有牛皮革囊,铁管长约六尺、粗如人腿,车轮高过女墙,故能操纵铁管、上下俯仰。

    “这是什么?”朱高炽看得发呆。

    “飞天喷筒!”叶灵苏回答

    吱嘎嘎,机关转动,云梯笔立,锐士劲卒身披重锴、手持坚盾,蛇攀蚁附,压住云梯,以奔雷之势向城头倒来。

    朱高炽错步后退,面无人色。徐妃屹立不动,眸子幽幽闪亮。

    “放!”叶灵苏一声锐喝,军士压下革囊,声如驴鸣,铁管吐出丈许烈焰,炽热或气涌向四方。

    朱高炽惊得缩成一团,徐妃也有几分诧异。迎面云梯正巧倒来,梯上锐卒挥刀披甲,忽见烈焰扑来,一脸狰狞化为惊愕。

    刹那间,连人带梯尽为烈焰吞没,惨叫声惊天动地,空气中弥漫焦糊恶臭。喷筒所蓄“火油”本是东岛秘传,易燃易爆,炽热无比,一旦喷出,熔化精铁、洞穿肌骨,云梯上的士卒变成火球,一团团,一串串,从云梯之上滚落下来。

    喷筒分为两拨,一拨喷吐火焰,一拨填充火油,此来彼去,火势不减,先喷登城锐卒,再喷倚城云梯,数十架云梯化为一支支火把,冲天燃烧,浓烟翻腾,犹如数十条黑龙当空起舞。

    朝廷诸将远远望见,无不目定口呆,后续官兵见状,都是望而却步。

    耿炳文又惊又恨,再发号令,一时鼓声大作,阵势敞开一角。上万士卒推出大车,上有铁篷覆盖,车里装满泥土,冲近城墙,倾在墙根。

    篷车成百上千,车盖黝黑光滑,士卒藏在车下,严严实实,不露形迹,但从城头望去,仿佛无数巨龟挤在一处,层层叠叠,爬行蠕动。

    土堆越升越高,倘若不加制止,势必积土成山、垒成斜坡,直达城头。

    土坡一成,城池立破。朱高炽急发号令,掷下滚木礌石,不想砸中车盖,浑不着力,纷纷弹开,篷下的士卒毫发无损。

    朱高炽只觉不妙,定眼细瞧:车盖中央高耸、四周低矮,化解木石冲势,使其滚落两旁。

    车盖不破,下方士卒有恃无恐,透过盖上射孔,劲弩对准城头。霎时箭如飞蝗,簌簌簌漫天乱蹿,朱高炽忙令竖起盾牌,力请徐妃退入谯楼。

    “几支箭算什么?”徐妃一哂,手指城下,“高炽,你认得这篷车么?”

    朱高炽张口结舌,徐妃面露失望,忽听叶灵苏说道:“这是玄武车。龟背蛇形,以土为灵,盾甲在上,移山卸岭。别看它貌不惊人,模样简陋,当年这一小小篷车,填平城池,挖掘壕沟,对手叫苦连天,偏又无可奈何。”

    “不错!”徐妃欣然点头,“当年家父漠北失利,为鞑虏十万铁骑围困,全是倚仗此车,冒着泼天箭雨,挖壕筑城,坚守月余。本妃久闻其名,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得,指挥使既然认得,想必早有破解之法?”

    “要破玄武车,还须雷火珠!”叶灵苏将手一挥,“抬雷罐上来!”

    “雷罐?”朱高炽兀自懵懂,忽见喷筒退后,数百士卒上前,手里拎着麻袋,打开一瞧,竟是许多竹筒,筒口用黏土密封,外有纸绳搓成引信。,

    “竹筒也能砸人?”朱高炽将信将疑。

    “竹筒没用。”叶灵苏说道,“里面的东西才厉害。”

    朱高炽不及细问,士卒已将引信点燃,将竹筒掷向城下,数以百计,落到土堆上面,翻滚不定,骨碌碌钻入玄武车下。

    车下士卒不知来者何物,一愣神的工夫,数百只竹筒一起爆炸,声如爆竹,烟火飞溅,浓烟中咻咻连声,射出无数钢珠铁钉,接近者粉身碎骨,远离者满身血孔、面目全非,即使相隔数丈也难逃大劫,身中数弹,号哭动天。

    爆炸之后,木罐碎屑燃烧。玄武车铁篷以下均是木造,一点便着,又因数目众多,密密层层,此车起火,彼车也燃,不过半个时辰,玄武车大半燃烧,化为一片火海。烈火之外,浓烟滚滚,只在车盖下来回流蹿,纵有幸存士卒,也被呛了出来。朱高炽趁势下令,箭雨如泼,尸横遍野,十停官军,逃回本阵的不过五停。

    这一把火从午至暮,烧了足足半日,车无车样,人无人形,酥黑如碳、臭不可闻。

    耿炳文一战夺气,狼狈退军。徐妃等人站在城头,望着烟火熄灭,人人静寂无声,叶灵苏脸色发白,望着城下尸堆出神,“雷火珠”威力之强,大大出人意料。她本非软弱女子,杀伐决断,剑下游魂多多,可是短短一日,夺取数千条性命,场面残酷之甚,当真匪夷所思。叶灵苏纵然心硬如铁,也觉魂悸魄动,恍恍惚惚,俨然处身噩梦,不敢相信城下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

    官兵退尽,燕军也下城休整。叶灵苏走下城楼,闷闷不乐,乐之扬看出她的心思,想要劝解两句,可一想到城下惨状,也觉心口发堵,不知从何说起。

    回到工坊,叶灵苏钻进屋里,反扣门扉,既不见人,也不理事。乐之扬不懂机关之术,拙于应对,焦头烂额,无奈去找花眠。花眠叹道:“征伐之事,本是人世间至悲至惨,灵苏这孩子,看似骄傲倔强,骨子里却柔软得很,见了今日之事,必定百般自责。”瞪了乐之扬一眼,“都怪你,不是你,她怎会卷入这一场是非?”

    乐之扬苦笑道:“叶姑娘承受不了,你劝她放手就是。王妃那儿,我去应对。”

    “晚了!”花眠摇头,“灵苏一诺千金,不会半途而废,等你回去,她也许就想通了。”

    乐之扬将信将疑,返回府衙,果如花眠所说,叶灵苏已从房间出来,披着猩红大氅,正在指挥工匠熔炼炮管。炉火跳动,热浪奔溢,女子卓立炉前,俏脸映照火光,平添几分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