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瑶和武珝回了家里,进门的时候,恰遇见武元庆武元爽二人出门,武瑶见了两个哥哥,立马恭敬的打招呼道:“两位哥哥好。”武珝却并不理他们,她讨厌他们,一个是故作君子的虚伪小人,一个是满嘴刻薄的不学无术之人。
武元庆武元爽二人本来不喜欢杨氏和这几个妹妹,武瑶平日见到他们总是低眉顺眼,倒让二人对她温和了些。只是这武珝,向来不甚恭敬,武元爽挑眉道:“武珝,见到哥哥不知道问声好吗?你母亲怎么教你的。”
武瑶拉一拉武珝的衣袖,示意她说些好话这两兄弟听,盼望不要生出是非。武珝却丝毫不理武瑶的示意,故意取笑道:“我母亲怎么教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既说是我的哥哥,我的母亲便是你的母亲,做儿子的说这话岂不是大逆不道!”她见武元庆武元爽二人被她说的愣住,不由心里暗笑,“哥哥你二十好几了,这些礼数都不清楚,难道还要我这个妹妹教吗?”
武元爽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换来这小妮子这样一通长篇大论,气愤的甩手向门外走去,“谁有你这样毫无教养的妹妹!”武元庆跟着向门外走去,待走远些,他啐了一口,“就是!”
见二人走远,武瑶道:“珝儿,我们初到并州,还是多忍让些罢。”武珝道:“你没看他们对母亲那无礼的样子,我就要为母亲出口恶气。”武瑶道:“他们只是逞一时嘴角罢了,并非安有什么坏心。”武珝道:“他们没有坏心?这些年来他们一心对付母亲,姐姐你不是不知道。”武瑶自知说她不过,便不再与她争辩,在她眼里,两个哥哥平日虽坏了些,但毕竟不是大恶不赦之辈,再加上他们年幼丧母,父亲一向更疼爱自己姐妹一些,他们心中不平也在情理之中。
二人回了屋,杨氏正抱着七岁的武玪等着姐妹二人。武玪年龄尚幼,躺在母亲的怀中沉沉的睡去,武瑶和武珝上前瞧了瞧妹妹,她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睡的很沉稳,看上去没有丝毫忧愁,武瑶仔细瞧了妹妹,眼里透出欢喜,“妹妹睡的真香”。
杨氏示意武瑶小声些,转身将武玪轻轻放在床上,她的屋子很小,不过一间小屋,屋里几套桌椅和一张小床便再无其他。一切都是武元庆兄弟安排,虽与昔日都督府相比简陋了些,杨氏却未有怨言,欣然入住。
放下武玪,杨氏转过身,因担心吵到熟睡的小女儿,她压低声音问道:“东西送给李大人了吗?”
武瑶答道:”送了,母亲。”“杨氏又问:”李大人有没有说些什么?”
武瑶答道:“李大人说谢谢母亲的好意,还说将来咱们有困难了尽管找他。”杨氏露出欣慰的笑容,道:“那就好。”
杨氏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武珝,进门来一直一言不发,看上去似有心事,她关切地问道:“珝儿,你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武珝瞪眼瞧一瞧母亲,却并不说话,杨氏看她这般,知道必有什么事情,又将目光转向武瑶,希望武瑶告诉她答案。武瑶领会了母亲的意思,轻声道:“刚刚我们进门时遇见元庆元爽两位哥哥,珝儿或是为这个在生气吧。”她的声音绵绵的,总似有无尽的温柔情意。
杨氏问武珝道:“是吗?珝儿。”
武珝望着母亲,终于将这些时日自己一直思虑的问题问了出来,“母亲,咱们以后要留在并州和他们几个一起生活吗?”
杨氏温柔的拂了拂武珝的头发,眸子里闪过一丝凄凉,“我既已嫁了你的父亲,他的家乡便是我的家乡,何况玪儿还小,除了这儿,咱们母女几个还能去哪呢。”她望着两个娇小的女儿,:“可惜你们不是男儿,我未能生个儿子,想必武氏家族也未必十分尊敬我。”
武珝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作为女儿身的无奈,因为是女儿,连自己的母亲也被族人不放在眼里,她望着母亲微笑却带着伤感的脸,听得母亲又道:“在这个家里,我受多少委屈都无所谓,只盼望给你们两个找到好婆家,好好将玪儿抚养成人,我便满足了。”
听得母亲说找婆家,武瑶立马说道:“娘亲,我不想嫁人,我想永远留在娘亲身边。”
杨氏笑道:“傻孩子,女孩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哪有总留在母亲身边的道理。再说如今你父亲不在了,你嫁了人,再给人家生个一男半女,总好过在这儿。”
武瑶和武珝默然,从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一下子变为寄人篱下的弱势女子,武珝心中充满了阴影。
依照母亲的意思,武珝从此生活在父亲的家乡并州,她并不喜欢并州,并州的两个哥哥,并州武家的宅子,连带并州的山水,并州人的乡音,她都深深的感到厌恶。她常常暗自发呆,我不应该属于这儿。唯有每当想及父亲也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二十多年时,武珝心中才稍稍接受了些,父亲也是从这里走向长安,成为开国功臣,可见这里并非一无是处。
这里的生活没有下人,没有乳娘,母亲一个人照顾姐妹三人的起居,才几个月,当初的贵妇模样也多了几分憔悴。
杨氏从不舍让孩子们干活,在她看来,自己的几个女儿都是福厚之人,可不能干粗重活儿。唯有女红活儿她交给她们做,一是女儿家总得会,二是若做的好还能给家里换来些补贴。她本有些积蓄,可母女四人如今毫无依靠,指不定哪天便有急用,因而并不敢乱花。何况倘若自己真花银子请了下人,指不定武家那两兄弟以为我吞了他父亲多少财产呢。日子虽艰辛,杨氏却为着有那些积蓄和可爱的三个女儿,并不觉十分难过。
杨氏每日除了家务琐事外,最爱的事仍是读书,她爱读文史书籍,常将历史上发生的故事讲给几个女儿听。
一日,武玪在屋中熟睡,杨氏与武瑶和武珝在屋外的小院一同做女红,冬日的太阳和煦,几人心情亦十分明朗。杨氏给两个女儿讲起了前几日所读汉书中刘邦的故事。她道:“刘邦的原配妻子吕雉做了皇太后以后,将那戚姬手足砍去,做成了人彘。”
武瑶问道:“母亲,人彘是什么?”杨氏道:“彘本是猪的意思,人彘,便是将她手足砍去,耳朵堵聋,眼睛燻瞎,舌头割掉,如同毫无用处的猪一样。”
一丝恐怖武瑶渗入心底,她惊讶道:“吕后未免太狠毒了些,这哪是一个妇人所为?即便是个男人,也不该如此啊。”
武珝却道:“吕后为高祖吃了那么多苦,戚姬却想白白把这份功劳占了,与她争夺皇后之位,戚姬的下场是她自找的。”
杨氏震惊于武珝会是如此看法,又见她年龄尚小,只当作是童言戏语。道:“珝儿却有吕后之姿呢。”
武珝笑道:“母亲,您别看我小,可我听您讲了那么多历史故事,以前又跟着父亲走过许多地方,好多事情我都看的十分明白呢。”
武瑶绕了绕手中的针线,笑道:“我便不像妹妹,只是爱做女儿家的女红活儿。”
武珝望着手中的刺绣,道:“我便不擅长这个,哪像姐姐,你做的东西价钱都能卖的好些。”武瑶笑道:“你快别取笑我了,我这些能有什么用处。”
杨氏见两个女儿如此说笑心中甚是安慰,笑道:“你们两个各有各的优点,真希望你们一辈子都能如此亲密。”
因进来杨氏一直在托人给武瑶寻亲事,武珝取笑道:“那可不能,姐姐就快嫁人了,哪还能一辈子。”武瑶急的直跺脚,可她性情温和,说出急话来却也只像是在撒娇,“谁要嫁人了。”
武珝并不回她,又问杨氏道:“您说我和姐姐各有各的优点,那,我们谁比较像母亲您?”
杨氏眼里泛出一丝波澜,她略加思索,缓缓答道:“珝儿你更像我一些。”旋即轻笑,如回到了过去的往事一般,她摆弄着手中的刺绣,“我年轻时和你一样不爱做女红,你看,我现在做的女红都不如你姐姐做的呢。”
转眼又是一年,杨氏所托之人为武瑶找好了亲事,新郎叫贺兰越石,汉化鲜卑人,担任越王府法曹一职。不管怎么样,武瑶的婚事总算定了下来。越王府法曹与三品大员之女也算是门当户对,如今武瑶父亲不在了,武家不如从前,瑶儿能有这样的婚事,杨氏颇为满意。。
杨氏的一桩心事算是了结了。这日,她带着武珝去找武元庆武元爽兄弟讨论武瑶嫁妆的事情。武瑶性情温顺,酷爱女红,并不愿意与几个哥哥有过多来往,再加上这是她的嫁妆,她上门去要也甚是不妥,因此她留在屋中照看武玪顺便也做些刺绣。
正巧这日武怀良武惟运也在,四个兄弟一见杨氏,便知是来要嫁妆的,因而早已打定主意能不给就不给能少给就少给。看见身旁还有武珝这丫头,虽说知道武珝性情泼辣,却只当她是小孩,并不放在心上。
杨氏刚说完来意,武元庆便道:“我作为父亲的长子,理应为瑶儿妹妹考虑,可是婶婶你也知道,父亲去世已经一年多了,家里已无什么钱财,哪里还能拿出嫁妆给出去。”他的语气诚恳,仿佛家里真的穷的快揭不开锅了一般。
杨氏听出武元庆话中之意,却仍不改往日的雍容,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父亲在世时毕竟是三品大员,如今瑶儿出嫁,没有点像样的嫁妆只怕人家会取笑我们武家呀。”
武元爽道:“婶婶既怕他人取笑,往日跟着父亲享了那么些年的福,手头必定有所积蓄,把你这些钱拿出来给武瑶做嫁妆不就好了。‘’武惟良也附和道:“就是,婶婶你不能将自己的积蓄拿在手里却不停要我们武家拿钱出来呀。”
杨氏已然气的浑身发抖,仍是保持了自己的修养,温和地道:”我和老爷在一起时并未攒下多少体己,即使我拿出全部的积蓄也不够给瑶儿做嫁妆的呀!”
武惟运道:“谁说女孩儿成亲一定要拿嫁妆?是不是生怕没有男人要呀!”
武珝看着母亲和姐姐同时受辱,气愤不过,急道:“父亲的钱也是我们的钱,虽说父亲不在了,但是他留下来的财产理应有我们一部分,若是父亲在,难道会不拿出钱给姐姐当嫁妆吗?”
武元爽听她说父亲的钱也有她们的一部分,顿时急了,吼道:“你们几个女儿家,凭什么分得父亲的财产!”
武元爽声音粗矿,语气尖厉,一时将武珝和杨氏吼得怔在那里武元庆见母女二人已占下风,脸色渐变温和,看杨氏与武珝愣得怔在那里,对武元爽道:“珝儿妹妹小孩儿胡言乱语,你不必和她置气。”又望着杨氏和武珝,脸上堆满虚假的歉意,”如今武家已经不如从前发达,瑶儿妹妹的嫁妆就有劳婶婶亲自准备了。”
杨氏看这场面,武家兄弟显然早已商定好了,他们不会拿出一丝一毫给瑶儿做嫁妆,知道多说无益,杨氏只得起身拉着武珝一同离开。
事后,杨氏只得当掉自己所有值钱的金银首饰,置办了些嫁妆勉强让武瑶带入贺兰家。武珝经过此事,更加憎恨那几个哥哥,若有一天我发达了,定没有你们的好日子过,她心里暗暗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