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后的身子渐渐臃肿,如今朝堂内外甚至平民百姓都对她赞誉有加,她的心安稳的许多。孩子已经七个多月了,她每日感受着孩子在腹中的喜悦。这日,母亲杨氏来宫中看她,此时的杨氏也是皇帝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是称荣国夫人。
平日里武顺都是与母亲一起来看自己的,武皇后见她没来,想着她与皇帝的关系,不愿多问。只对母亲道:“母亲觉得我这蓬莱殿如何?”
荣国夫人看着殿内的金碧辉煌,与殿外的绚丽奇景,道:“不说景致是拔尖儿的,单是如今酷暑难当,你这儿却如此凉爽,陛下对你真是用心了。”
武媚娘抚摸着肚子里的小人儿,笑道:“我呀,还不是沾了这几个孩子的光。”她看着母亲,又道,“不仅如此,陛下说前隋朝故都洛阳原本繁华,自大唐建立以来反而荒废了,或将洛阳作为陪都,将来咱们一起迁往洛阳,若洛阳住腻了,再回长安。”
荣国夫人笑道:“那可好,弘儿和贤儿肯定喜欢。”她扫了一眼宫殿,“怎么没见着他们两个?”
武皇后道:“弘儿在跟先生念书,贤儿正由奶娘抱着玩呢。”
荣国夫人欣慰的笑道:“娘娘呀,你现在可真是圆满了。”
武皇后笑道:“圆满都是外人看到的,外廷都是从前反对我的重臣,女儿这个位子,还不稳呢。”
荣国夫人道:“你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腹中还有两个孩子,弘儿又已立为太子,这皇后之位呀,稳着呢。至于外廷那些大臣,急不得。”
武皇后想起武顺之事,因对母亲道:“我能替皇上生孩子,别的女人也能。”
荣国夫人道:“怎么会呢,陛下不是已经将嫔妃都改为女官了吗。”
武皇后道:“后宫女人不足以道,难道母亲不知……姐姐?”她试探性的看着母亲,这是她第一次对母亲提及此事,她知道母亲是知道的。
“媚娘呀,你多虑了。”荣国夫人道,“你姐姐虽服侍皇上,可她早已经为了你,吃了那不能再生育的东西,你可别误会了你姐姐。”她生知武媚娘的秉性,为保护大女儿,她又道:“再说,皇上终究是男人,你大着肚子不能服侍他,他若不找你姐姐,还得找别人,如此,若是别的女人,岂会像你姐姐这般对你?”
“母亲别说了。”武皇后皱了皱眉,“她跟皇上不是一年两年了,我若真和她计较,哪里还有现在?”
如此说,荣国夫人才放宽了心,两个都是她女儿,她只愿两个女儿相互协助,不要为皇上破坏了姐妹之情才是。只是如今看皇后娘娘不愿多提,她只好提起其他事情。自打武媚娘当了皇后,连她这个做母亲的,在她面前有时竟也慑于她的威仪。
荣国夫人小心翼翼的转移话题,“因着你做了皇后,你那几个异母哥哥都跟着沾了光。前几日我宴请他们,你猜他们怎么说?”
“哦?怎么说?”武皇后不轻不重的问着,她自小不喜欢那几个哥哥,只是因这他们都是父亲的后代,武皇后也想光耀门楣。
荣国夫人道:“那武惟良说,他们能升官,全靠你父亲的忠臣名节,与你无关。他们也不想想,若非你坐上了皇后之位,任你父亲如何名节,哪里有庇荫他们的份儿。”
武皇后不悦道:“他们如今竟还敢如此对母亲说话?”
荣国夫人黯黯道:“我是你父亲的继室,他们从小便这样对我,我也习惯了。”
武皇后道:“从前便也罢了,如今我正位中宫,他们还敢如此出言不逊,看来是咱们对他们太好了。”
荣国夫人离开后,武皇后若有所思,当日,写下了《外戚戒》献于皇上。
自古以来,中宫皇后都是想尽办法让自己家族的人当官,以提高家族势力,西汉王政君大肆重用娘家人,最终导致王莽篡汉,引起许多当政者警惕,所以常常有“外戚不得干政”之说。谁也想不到,这武皇后居然会主动请求皇上抑制外戚,朝臣们不由的再次对武皇后刮目相看。
李治看了武媚娘的劝谏,他本十分忌惮长孙无忌这番外戚势力,如今自己的皇后亲自上书抑制外戚,他感到十分欣慰,当即将武惟良、武怀运、武元庆、武元爽兄弟四人贬去穷苦的地方做官。
在朝臣与百姓的一片赞扬声中,显庆元年十一月初五,武媚娘生下了她的第三个儿子。
武媚娘虚弱的躺在床上,李治握着她的手,“辛苦你了,媚娘。”他对她道。
武媚娘满足的笑了笑,问李治道:“陛下,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
李治笑道:“朕早已经想好了,这孩子在显庆元年出生,就叫他李显吧。”
武媚娘点头应允,“好,显这个名字好。”她看着襁褓中的孩子,此时她只是一个内心充满柔情的母亲。
却说韩瑗和来济早有想为褚遂良鸣冤的念头,如今见这武皇后仿佛只是一个寻常以爱情为生的女人。二人经一番谋划,终于于显庆元年十二月上奏道:“遂良乃社稷忠臣,被谗言所毁,昔微子去而殷过亡,张华存而纲纪不乱,陛下无故弃社稷旧臣,恐非国家之福啊!”
来济和韩瑗都是跟随唐太宗李世民一路走来的人,李世民胸怀广阔善于纳谏,才出了魏征那样的谏臣。他们没有想过,如今的皇上李治,只是一个自幼失去母亲,活在父亲光环下的一个想摆脱顾命大臣,紧握皇权的年轻君主。他们以为的直言纳谏,恰恰是戳了李治的痛处。
“放肆!”李治看了奏折怒道,他们是在嘲笑朕昏庸无能吗?朕只是贬了一个官,他们就拿国家存亡社稷纲常来威胁朕!
此时的武媚娘正抱着孩子陪在李治身旁,她关切的问道:“陛下,怎么了?”
李治道:“韩瑗这老头,为那褚遂良求情,居然还拿江山存亡来威胁朕。”
武媚娘捡起被皇上扔掉的奏折,她看了看,对李治道:“当初褚遂良在朝堂上那样顶撞陛下,陛下若饶了他,只怕此风渐长。”她知道这是皇上最不能容忍的,她恨褚遂良,那个为了反对自己当皇后,公然在朝堂上顶撞皇上的人。或者说,她恨所有那些曾经反对她当皇后的人,她要等待时机,一举除掉他们。
李治闻言,道:“媚娘说的对,既然这韩瑗为褚遂良求情,那么朕就把他贬到更远的地方去,看他还敢不敢来求情。”
武媚娘道:“眼下年关将至,陛下不如先将此事放下一放,来年再做打算。”武媚娘做梦都想将这帮老臣一网打尽,可是现在她需要时间,好好想想,如何将祸水引至韩瑗和来济身上,她需要等待机会。
显庆二年三月,皇上下诏,将褚遂良贬去更偏远的桂州(今广西桂林)任都督。
武媚娘终于想出了办法,趁着皇上余怒未消,眼下正是一个扳倒来济韩瑗的好机会,她将杜莲儿唤至跟前,如此这般的对她轻语。罢了,对她道:“一定要一字不漏的转达给许敬宗。”
这日上朝,许敬宗上书道:“前几日陛下将那褚遂良贬往桂州,臣深感不妥。”
李治坐于殿堂之上,问道:“有何不妥?”
许敬宗道:“桂州地处遥远,是个练兵的好地方。把褚遂良贬往桂州,看起来是慑于陛下天威,可实际这恰恰是中书令韩瑗的阴谋,这是明贬暗升。韩瑗利用职务之便,与褚遂良理应外合,倘若此事真成,大唐的江山社稷危矣!”
来济马上站出来反对道:“桂州与长安相去遥远,中书令若真有谋反之心,怎会出如此下策?况将褚大人贬为桂州的是陛下,而不是中书令韩大人呀!”
许敬宗道:“众所周知,来大人与韩大人素日交好,也未必没有朋党之嫌。说起朋党,来大人与荣州刺史柳奭也交好,臣猜测,若要谋反,柳奭也必将是他们的一份子。”
韩瑗厉声道:“许敬宗,你如此的蒙骗陛下,意欲何为?”
“放肆!”李治道,韩瑗的声音直震大殿,李治本不喜爱这帮老臣,因道:“朕自会查清楚此事,既是许爱卿所奏,便交给你审查。”他看着许敬宗道。
此时的长孙无忌站出来说道:“陛下,自陛下册立中宫皇后,许多事情老臣都由着陛下,只是来大人和韩大人乃先朝元老,绝不可能有谋反之心,爱州和临海人烟荒芜,来大人和韩大人年事已高,怕是经不起这番折腾啊!”
李治冷静地看着长孙无忌,冷冷道:“朕已经说了会仔细审查,国舅不必多言。”
审查结果当然是令武皇后满意的,显庆二年八月,李治下旨:韩瑗、来济、柳奭有谋反之嫌,念及昔日有功,将韩瑗贬为振州(今海南三亚)刺史,来济贬为台州(今浙江临海)刺史,柳奭贬为象州(今广西)刺史。
武皇后原本只想惩戒韩瑗与来济,许敬宗借着来济与柳奭交好的名头,将柳奭也牵扯了进来。武皇后当然满意,这个许敬宗,太能想她所想了。
褚遂良才刚刚在桂州安顿下来,又接到皇上将他贬去爱州的诏书,闻言韩瑗和来济都因他受到牵连,褚遂良再也忍受不了这连番打击。他老泪纵横,“陛下呀!您为何要这样对待老臣呀!先帝呀!”他捧着诏书痛哭。
此时他的夫人安慰他道:“大人,您辅助陛下多年,何不写一封陈情表求情呢。”
褚遂良仿佛看到了希望,“对,求情……”
褚遂良才华出众,他的楷书被公认为当代第一人。他连夜写下陈情表。
“往者承乾废,岑文本,刘洎奏东宫之位不可空缺,欲遣濮王居之。臣引以固争,明言仗入。先帝留无忌、玄龄、勣及臣定册立陛下。当受遗诏,独臣与无忌二人在。陛下方哀号恸,臣即奏请即位大行柩前。当时陛下手抱臣颈,臣及无忌请即还京,发哀大告,内外宁谧。臣力小任重,动贻伊戚,蝼小余齿,望陛下哀怜!”
这封陈情表,褚遂良自认写的情真意切,却不知他恰恰戳到了皇上的痛处。他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他拥立陛下为太子有功,正是因为他是前朝顾命大臣,如今的李治才如此忌惮他。李治要的是皇权,而像他这样的老臣,只会阻碍他紧握皇权。
李治看了一眼陈情表,扔在一旁,再不提及。翌年,褚遂良在绝望中病逝于爱州,享年六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