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瑗和来济被贬后,李治令许敬宗顶了来济的位置。而武皇后的另一心腹李义府同样已进入宰相集团。
如此一来,武皇后的两个心腹都处于宰相集团,她再想发布什么诏令,终于可以畅通无阻了。
看着昔日的同僚一个个被冤枉流放,国舅长孙无忌清晰的看到,先帝时所重用的大臣已经一个个被瓦解,下一个,应该就轮到我了吧。长孙无忌坚持着“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起身”的原则,自武皇后正位中宫后,他除了上次为韩瑗和来济求情,再未对朝政发表过与皇上相违背的意见。
如今他已经不被重用了,长孙无忌感到自己在政治上再难有所作为,既然如此,就退回到书卷中,修身养性罢。
至显庆四年,长孙无忌已领衔完成了武德和贞观两朝的国史共八十卷。梁、陈、北周、北齐、隋的志共三十卷。既然朝堂如此,即便真有一天遇害,至少还有著作流传于世。他淡然的想着。此时长孙府的管家来报,“老爷,不好了!”
长孙无忌皱眉问道:“怎么了?”
管家小心翼翼道:“陛下下了诏书,将长孙尚书贬去荆州……”长孙尚书是长孙无忌的堂兄,当今的工部尚书。
长孙无忌失神,手中的笔落下也不自知,良久,叹道:“自表弟高履行被贬,我就该料到今天了。”他们这是要剪我的羽翼呀!他知道,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自年少时跟随先帝,打下这大唐江山,难道上天真的要亡我吗?我可是皇上的舅舅呀!可,连他自己也知道,历朝历代,将屠刀伸向自己亲人的皇帝,难道还少吗。
显庆四年四月,洛阳人李奉节上奏告状道:“太子洗马韦季方和监察御史李巢结交权贵,共结朋党。”李治将此奏折递给武媚娘道:“媚娘,你看怎么办?”
武皇后接过奏折,眉间闪过一丝狡黠,等了这么久,机会终于来了。她对李治道:“既有此弹劾,就将它交给许敬宗审理。”
许敬宗素日揣摩武皇后的心意,当他接到这个案子,他就已经知道皇后和皇上想要的是什么。
监狱大牢中,经历了严刑拷打的韦季方和李巢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此时李巢已经奄奄一息,只有韦季方还有意识。许敬宗坐于案前,问道:“你说,你是不是与长孙国舅勾结?”
韦季方只觉这声音仿佛魔鬼一般,他是个老实人,虚弱地道:“小的不过一个五品官员,哪里高攀得上当朝宰相呀!”
许敬宗道:“还敢嘴硬?再给我打!”
韦季方不堪折磨,欲撞墙而死。“给我拉住他!”许敬宗喊道,“好呀,我知道了,看来你是想畏罪自杀呀!”
许敬宗当日便去甘露殿上报皇上皇后,“陛下,娘娘,案件已经审出。”
武皇后道:“快说,如何?”
许敬宗道:“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朋党案那韦季方已经招了,说是与当今国舅,长孙无忌勾结,欲结成朋党,意图谋反。如今那韦季方看到阴谋败露,已经畏罪自杀了。”
李治道:“舅舅被小人所挑拨,可能确实对我有猜疑,可他怎么会走到谋反这一步呢。”
武皇后看了许敬宗一眼,既然皇上已经亲口说出谋反二字,许敬宗你只需要给此事定性便可以了。许敬宗会意,对皇上道:“陛下,如今韦季方已经招认,陛下您怎么可以再怀疑呢,这就是谋反呀!您若如此迟疑,恐怕非社稷之福呀。”
李治听了,流下眼泪道:“家门不幸,永徽三年高阳公主和房遗爱谋反,如今舅舅也要谋反……如果这事是真的,该怎么处理呢?”
许敬宗道:“高阳公主和房遗爱在朝堂的威信力远不如国舅,很难成事。而国舅自年少就追随先帝,又当了三十年宰相,在朝堂上很有威望,陛下如果不早作决断,来日他振臂一呼,追随他的人都一同谋反,到那时候,陛下应该怎么办呢?”
见皇上默认了,武皇后道:“本宫还记得,当年高阳公主谋反,长孙国舅处死了很多人,其中包括人望很高的吴王李恪。李恪临死前说,‘长孙无忌窃弄威权,构害良善,宗社有灵,当族灭不久’”,她看了一眼皇上,“想不到这才短短七年,国舅自己却也谋反了。”她又对许敬宗道:“依许大人看,此事该如何处理呢?”
许敬宗道:“高阳公主谋反时,除了吴王李恪,还有荆王李元景,高阳、巴陵二公主,房遗爱、柴令武、薛万彻三位驸马被杀,除此之外,还有一大批宰相、驸马、宗室和将领牵涉其中。臣以为,国舅谋反比高阳公主谋反要更加严重,因此应该更严厉的处理。”
武皇后看着许敬宗,微微点头。李治此时却道:“国舅谋反非同小可,许大人,此案还需继续审理。”
许敬宗偷偷看了一眼皇上,又睨了一眼武皇后。武皇后对许敬宗道:“许大人,你先下去吧,回去再好好想想,此案还有没有继续审理的必要,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许敬宗早已十分明白武皇后的心意,他此次,却是弄不懂了。回家之后,仔细思索武皇后说的话,“不冤枉一个好人”,武皇后不可能担心长孙无忌是被冤枉的,“不放过一个坏人”,不放过一个坏人……许敬宗躺在床上冥思苦想,终于想出来了。
第二天,许敬宗又去甘露殿朝见皇上,武皇后坐在皇上身旁。
许敬宗道:“臣昨天审理了一晚上,发现这件案子远比臣想的要复杂。”
李治道:“许大人辛苦了,快说说你又有什么发现?”
许敬宗道:“臣原本以为此案只牵涉国舅一人,昨天臣提审李巢,问李巢,先帝和皇上都对国家信任有加,国舅为什么要谋反呢?那李巢说,国舅其实一开始并无反意,全是受了来济,韩瑗,柳奭等人的挑拨。韩瑗曾经对国舅说,他与褚遂良、国舅一同扶持了废太子李忠做了太子,如今太子被废,武后登位,皇上已经不信任您了,您还不早做打算吗?由此,国舅觉得有道理,才日夜和大臣们一起策划谋反。”
“都还有哪些大臣?”武皇后问。
许敬宗道:“韩瑗、来济、柳奭、于志宁,几乎所有的元老大臣都和这个案子有关。”
武皇后看了一眼皇上,只见皇上长叹一声,“哪怕舅舅真的谋反,朕也不能杀他,朕若杀了他,天下人将怎么看朕,子孙后代将怎么看朕?”
许敬宗道:“古人有云,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无忌今之奸雄,实乃王莽、司马懿之流。安危之际,间不容发,陛下若再拖延,臣只怕生出事端,悔之晚矣!”
李治道:“既然如此,那就削去国舅的太尉头衔和封地,贬为扬州都督,押解到黔州(今重庆彭水)安置。不过,舅舅年事已高,一路上,着各州府发兵护送,朕不忍心看他受苦,衣食待遇,仍按一品大臣的待遇。国舅之子,全部罢官除名,流放岭南。”
诏书已下,长孙无忌从容的脱下官服。说我谋反,而皇上竟连一个与我对峙的机会都不给我,皇上呀,你为何被那武氏蒙蔽至此!
此次谋反案件,不仅长孙无忌,还牵扯到韩瑗,来济,柳奭,甚至不曾发一言的宰相于志宁也牵涉其中。柳奭、韩瑗被赐死,于志宁被贬为荣州刺史。除此之外,所有追随先帝的元老大臣都或贬或罢官。此次牵涉人中,还包括两个驸马长孙冲和长孙诠,他们一个娶了长乐公主,一个娶了新城公主,都是唐太宗与文徳皇后所生,身份如此尊贵,可都没能逃出一死。此次事件是受前太子李忠被废引起,自然李忠也被牵涉其中,他被安置在原来废太子李承乾在黔州的故居里。
三个月后,同年七月,李治又令李勣和许敬宗重审长孙无忌谋反案,许敬宗令中书舍人袁公瑜前往黔州审讯长孙无忌的谋反罪状。袁公瑜曾经在武皇后立为皇后过程中将长孙无忌、褚遂良和裴行俭议论昭仪的言辞密告于武皇后的母亲杨氏,故深得武皇后信任,由一个八品官升至现在的五品。
袁公瑜到了黔州,见长孙无忌依旧从容自若,扔给他一条白绫,对他道:“太尉……哦不,长孙无忌,您便伏法吧。”
“是治儿,要让我死吗?”长孙无忌问道,直到此时,李治还是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外省人。
袁公瑜阴笑道:“大人,您聪明一世,难道现在还没看明白吗?皇上不是三岁孩子,您有没有谋反,当他真不知道?”
长孙无忌道:“你的意思是,陛下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袁公瑜道:“当年你啥吴王恪等皇亲时,陛下就开始忌惮你了,难道您还不知道吗?”
长孙无忌道:“当初先帝差点想立李恪为太子而弃陛下于不顾,我杀了李恪,为陛下稳定皇位,有何不妥?”
袁公瑜道:“您的想法没有不妥,可您的做法,让皇上觉得你的权力大过了他。你怎么就不知道,他才是当今圣上,是大唐的主人。你却总以为他还是那个小外甥,动辄教育他反对他,自古以来,除了先帝这样的人物,还有谁愿意去听这些你们自以为的诤言?”
长孙无忌不相信,他帮助了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外甥,是真正想要他命的人,“不,不……不是这样的,陛下,他是受了武氏的谗言才会如此对待我!”
袁公瑜道:“皇后毕竟只是皇后,她为了固宠所做一切不过是想皇上所想,若皇上没有忌惮你的心意,皇后娘娘,她敢这样对待德高望重的当朝国舅吗?”
不,不,长孙无忌后退着,跌坐在地上,他一心在履行对先帝的诺言,好好的辅佐皇上,创造大唐盛世,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国家啊!可是皇上啊,你怎么忍心,这样对待一个扶你登帝位,一切为你着想的人呀!原来,武皇后只是一个幌子,我们这些曾经帮助他的顾命老臣,如今成了他的绊脚石,他要一个一个除去了。
“先帝呀!”长孙无忌长叹一声,捧起白绫,自缢于房梁之上。
长孙无忌死后,其家产被抄没,近亲家属都被流放于岭南为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