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纪事之初入深宫

作者:莲静竹衣

    大明永乐十五年三月十六。

    大红的帖子,大红的喜服,大红的龙凤烛。

    那满室的红在瞻基看来,只是觉得格外刺眼。

    看着一脸端庄坐在一边的胡善祥,瞻基有一阵儿的恍惚,她也很美,她的美是一种贤淑安静的美,是大气婉约的,皇爷爷选她为自己的正妃果然有一定的道理。

    这样的女子确实宜家宜室,只是可惜,她不是与自己看着长大、青梅竹马的若微,当自己还是一个青涩少年的时候,那娇小的、可爱又有些霸道的若微就占据了自己的心,七年的时间,从不懂情为何物,到今日曾经沧海,她已然牢牢地嵌在自己的心里,任谁都不能移去。

    一直以来,都默默地憧憬着自己和她的洞房之夜,而如今,新娘换作她人。她什么都没有,一句交代的话都没有人对她说。

    现在她在做什么?她会不会怪我?她是不是又气得折磨自己,不停地弹琴,不停地写字,不停地练舞,她说过,身处皇家,连喜怒哀乐的自由也没有,每一次不开心,她就会整日地练习技艺,不累到晕眩不罢手,那么现在。

    瞻基紧紧皱着眉头,终于他站起身,只说了一句话:“本王实不喜闺中之乐,王妃先安置吧。”

    说罢,头也不回就出去了。

    胡善祥怔住了,难道他还没有认出自己吗?为什么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伤人?看着大红龙凤烛上跳动的火苗,她只觉得自己如坠深渊,无人可以救赎。

    此时,朱瞻基快步赶去的只有一个地方,静雅轩。

    还好,没有令人心碎的琴声,一片安静。只是为何室内一片黑暗?

    走进院子,正逢湘汀从屋内走出来,看到一袭大红喜服的瞻基,明显一愣,随即眼中一湿,悄悄退了出去。

    推开门,瞻基走了进去,满室漆黑。

    “为何不点灯?”瞻基知道,若微最怕黑了,就是夜晚安寝也要留一盏宫灯,而今天竟然一片黑暗。

    借着窗外的月光,瞻基适应了好一会儿室内的黑暗,这才看到若微一个人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梳着满头如瀑的青丝。

    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用力梳着,即使遇到缠绕,她也不曾停留,只是更加用力地扯动着,那每一下扯动都像是在撕扯着朱瞻基的心。他走上前,用手轻轻按住她的手,拿过梳子,轻轻地,无比珍视地,梳理着,动作小心翼翼又极为轻缓。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把梳子放在妆台上,用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为何不掌灯?”

    她站起身,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没有了你,我的生命就是一片黑暗,灯有何用?”

    朱瞻基的一双手紧紧攥着,“若微,我………”

    她转过身,在黑暗中,她的眸子还是那般动人,她笑了:“瞻基,你会爱上她吗?”

    瞻基把手放在她的肩上,“不会。”

    她的笑意更浓了:“你会为她梳头发吗?”

    瞻基哽咽了,用手紧紧箍着她的柔肩:“不会!”

    她收敛了所有的笑容,无比凄凉地走到窗前,拿起琵琶:“我弹首曲子给你听,送你新婚大喜。”

    瞻基冲了过去,一把从她手中夺过琵琶:“不要这样,若微,我宁愿你打我、骂我,也不要你这样忍着。”

    若微笑了:“瞻基,过了今日,我就要出宫去了,我已经求了太子妃,以为徐皇后祈福之名,我要出宫去了,从此青灯古佛,你把我忘了吧!”

    “什么?”瞻基疯了,“为什么?谁来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们说我命硬,我们在一起会害了你。”若微笑了,朱棣想要自己,所以他毁约了,给自己的皇孙另外寻了一位王妃,而让自己出宫,过不多时再纳入后宫,她笑了,何其荒唐?

    瞻基紧紧地拥着若微,半晌才道:“命硬?会害了我?我偏不信,如今就试试吧。”他俯下头,托起若微的脸,重重一吻,吻住她的今生,吻住自己的真情和誓言。

    在黑暗之中,在他与胡妃的大婚之夜,在小小的静雅轩内,别样的洞房里,他和她成为了一体。

    你侬我侬,忒煞多情,情多处,热似火。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瞻基醒来时,微微侧起身,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若微,眼中看到的是与平日完全不同的她,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脱俗,长长的秀发倾披而下,粉嫩的皮肤如刚刚出蕊的花瓣,澄澈明净如秋水中映出月光的眼睛,两颊的娇羞像染红了天际的晚霞,不着痕迹的温柔与娇美像一只无形的网将他缚得牢牢的,瞻基突然觉得一阵窒息,他轻轻地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手心中央印上一个温润缠绵的吻,这个吻便如同他的誓言,永不相负,他喃喃低语。

    而一滴晶莹的泪珠则从睡美人的眼角缓缓流淌下来,瞻基心中一痛,立即用自己的唇吻住了那滴美人泪。

    “我不会让你独自承受黑暗的。”天明时分,他只说了这样一句,然后手执一方沾血的素帕,直接去往乾清宫。

    经过东宫,远远的,看见太子妃张妍立于宫门口。

    “母妃!”朱瞻基俯身行礼

    “欲往何处?”太子妃一脸漠然,冷冷地问道。

    “去乾清宫面圣!”朱瞻基语气坚定。

    “昨日大婚礼成,今早是该面圣谢恩,只是瞻基好像忘记了,应该携善祥同往才是。”太子妃紧紧盯着儿子的面庞。

    “儿臣去面圣,不是为了谢恩!”朱瞻基一脸沉静,面不改色。

    “哦?”太子妃柳眉紧皱。

    “是去请罪!”朱瞻基面色清冷,目光投向母亲,重重一拜:“昨夜,我已然要了若微,今日面圣一为请罪,二是替她求个名分!”

    “你!”太子妃只觉得一阵眩晕,失望,满心的失望,若微叫她失望,瞻基叫她失望,就是善祥也叫她失望。

    “你好糊涂!”太子妃大怒,“随我来!”

    朱瞻基初是不为所动,后来看着太子妃一人在前走得甚急,衣带飘飘,仿佛记忆中母妃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激动,这才慢慢跟上。

    进入太子妃寝宫,太子妃命左右退下,大门紧闭。

    “跪下!”

    朱瞻基从之,而脸上仍是一脸坚毅,不容更改。

    “你可知道,从永乐八年起,皇上就在为你的婚事操心,一直到如今,永乐十五年,才最终为你定下胡氏,你可知道这里面的缘故?”太子妃满心恼恨无处宣泄,不由一改往日作风疾言厉色起来。

    朱瞻基默不作声。

    太子妃怒急:“你眼中只有若微,难道再也看不到其他了吗?”

    “若微?”朱瞻基终于开口,“母妃,孩儿实在不懂,永乐八年,若微进宫待年,不是就早已定下她了吗?为何如今,平地起风波,偏又另指她人?”

    “若微虽好,但……!”太子妃终是迟疑了,那样的话无论如何她也说不出口。

    “若微不是虽好,在瞻基的眼里就是绝配,德言容工、琴棋书画、孝义礼让,这么多年来,她哪里有失?各宫妃嫔、公主郡主,她又得罪了哪个?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什么都不能给她,白白等了这么多年,如今要放她出宫?”朱瞻基越说越替若微委屈,竟然淌下两行急泪。太子妃看在眼里,更是怒不可遏:“若微是好,本宫身边长大的女孩儿,她的好我清楚得很,不用你来说教。你只看到了她的好,月还有阴晴圆缺,人自然有短有长,她的短处呢?你就看不到了,如今,本宫干脆明言,她不适合做你的正妃,更不适合日后的母仪天下!”

    “母妃?”朱瞻基显然愣住了,他一向以为母妃是站在他和若微这一边的,他没有想到这样否定若微的话会从母妃口中说出的。

    “基儿!”太子妃看着朱瞻基年轻俊朗的脸上那抹化不开的愁容,终是于心不忍,“算了,事已至此,多说无意,母妃只想告诉你,若微,不是你的,如果你现在去乾清宫,恐怕她连宫门都出不了了。”

    “母妃!”朱瞻基大惊失色,“你是说?”

    “古往今来,被皇上看中的女子失了身,你说,她的下场会如何?”太子妃只觉得话已至此,一切都不必再说了,于是将朱瞻基晾在一边,转身进入内殿。朱瞻基如同醉酒般,伏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本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