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我将你当作弟弟一般。”
容嘉上漂亮的丹凤眼朝冯世真脸上一扫,锋锐得好似削铅笔的刀片似的。
“冯先生难道很缺弟弟么?”
冯世真有心讲和,话才开口就又被容嘉上气个半死。她现在总算是能体会容太太那种恨不得抓心挠肺的心情了。
她痛心疾首。
你好端端一个俊美贵公子,怎么偏偏要去做毒舌公?初见时那个清冷高洁如山顶白雪的少年,难道全是她的错觉?
冯世真低着头腹诽不休。
容嘉上胡乱搅拌着咖啡,咳了一声,“那个,冯先生家中原来是做什么的?”
冯世真抬起眼皮扫了一下,淡淡道:“开药店的。后来遭了灾,什么都没了,我爹还落得一身的伤。”
所以她缺钱,才去舞厅跳舞?
“在上海长大的?”容嘉上又问。
冯世真摇头:“十岁的时候才迁来的,之前在绍兴住。三太爷去世,把上海的药店留给我爹。我爹便决定带着全家来上海。况且那时候我大哥考进了同文书院。妈妈不放心他独自求学,也想跟着来。”
“家里还有什么兄弟姊妹?”
“就一个大哥。”冯世真眉毛一挑,“大少爷是在查底细呢?放心,我想杨先生早就已经将我查得很清楚了,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他。”
容嘉上撇了撇嘴:“谁教你学的拳?”
“我三叔公。”冯世真微笑起来,面上冰霜融化,露出温柔暖意,“他是个浪子,少年游侠,走遍大江南北,中年才回家来娶妻生子。他故事特别多,我们这些孩子都喜欢缠着他讲故事。他能把西游记的故事倒背如流,还会变戏法,从耳朵里变钱,给我们买糖吃。我大哥后来跟他学了这招,也常来逗我玩。”
容嘉上听着逐渐得趣,“你大哥在美国学什么?”
“学医。”提起兄长,冯世真脸上立刻浮现儒慕之色,“大哥优秀出色,从小到大都是高材生,又考取了公费留学。可惜家里出事,他肄业归国,不知道还能不能拿到学位。”
容嘉上说:“也许对于他来说,一家人团圆,远比学位更重要。”
这么成熟体贴的话,简直不像是从容大少爷那张漂亮的嘴里说出来的。冯世真不禁多瞧了对方一眼。
“不说我了。大少爷你呢?”冯世真问,“军校里都学了些什么?”
容嘉上淡淡道,“不过是一所管教顽劣少年的寄宿制中学,能教点什么?不过学了点搏击术罢了。怎么,想和我切磋?”
冯世真忽而挑眉一笑,“军队里还教跳舞吗?”
容嘉上怔住,一股恼羞之色浮现脸上,令他白净的面颊都泛了一抹红。
冯世真觉得有趣极了,又问:“她漂亮么?”
容嘉上脸上的红晕转瞬褪去,干巴巴地说:“不记得了。”
夏日潮湿闷热如蒸笼的山城,少女穿着浅青色的衫裙,拉着他的手,沿着湿漉漉的石板路拾阶而上。山道窄长幽幽,只有少女一身清爽靓丽,麻花辫在后背轻快地扫来扫去。
他总爱去捉她的辫子。抓到了,惹得少女回首嗔笑,白生生的拳头轻捶在胸膛上。
冯世真眼眸闪着暗暗的光,道:“重庆山城,听说姑娘都肌肤洁白,笑容像露珠似的。而且性格泼辣,和咱们江浙的姑娘很不一样。”
容嘉上有些闷闷不乐,随口说:“她不是重庆人,只是因为家庭原因,在重庆亲戚家借住。”
冯世真顺着容嘉上的话,同情地叹了一声:“寄人篱下,那想必过得不容易。”
容嘉上点了点头。
“大少爷真是个痴情人。”冯世真柔声笑着,“若真喜欢,怎么不去求娶呢?”
容嘉上哼笑了一声,脸上柔情褪去,恢复了以往的傲慢之态。
“我这样的出身,要娶什么人,多半也不由自主。就算是门当户对之中,都还有一番挑选,更何况是门户不当对的了。”
“那真遗憾。”冯世真同情道。
容嘉上也似乎意识到自己多说了两句,警惕地看了冯世真一眼。
他们两人没有再交谈,各自喝着咖啡,吃着小点。
有个客人忽然吩咐侍应生将收音机的声音拧大了些,夹杂着电流音的浑厚男声传遍了咖啡店的每个角落。连那白俄酒保都放下了杯子,专心听了起来。
“……国民军联军,在冯玉祥总司令的住持下,于今日在五原城内举行了誓师授旗典礼……大会上举行了易旗仪式,将五色旗更换为了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
“……冯玉祥当场宣布,国民军忠于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决心出师北伐,国民军全体将士加入中国国民党……”
角落里那桌的客人开始交头接耳。
“冯玉祥也加入了北伐了。”冯世真轻声说。
容嘉上面容晦涩,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打着。
容定坤多年来为军阀运输走私军火,战火就是他的生机。然而就冯世真从孟绪安处得知,容定坤背后最大的买家,其实还是奉系的军阀。北伐以来他一直观望,也有意另投靠山。冯玉祥的这一举动,应该会直接关系到容定坤的决策。
“走吧。”容嘉上倏然起身,“要下雨了。”#####
十六
出了咖啡店,天际已经有隐隐的雷声传来,像是巨大的磨盘碾过。强劲的风吹得人都有些站不稳,连那辆小轿车也摇上了窗户,沿着街边缓缓开过来。
冯世真穿着的长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绊得她脚步踉跄。
容嘉上大步走了一阵,见冯世真没有跟上来,不耐烦地停下来等她。
“冯先生打拳的时候虎虎生风,这么现在吹了点风就走不动了?”
冯世真气得磨牙,道:“不敢劳烦大少爷等我。您怕吹风就先进屋子里躲着。”
说话间,黑色汽车逐渐靠近,忽然加快了速度。两个在街边躲风的行人猛地自身后向容嘉上扑了过来。
“当心!”冯世真大喊,瞳孔骤然收缩。
容嘉上却似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面无表情地将冯世真往角落里一推,猛然转身,飞起一脚,就将一个人踢翻在地。
冯世真退到墙角,就见容嘉上身影如掠水惊鸿一般,又是一个利落的旋身铲腿,将另外一个人也绊倒。
尖锐刺耳的刹车声中,汽车擦着人停下,从里面跳出两个穿着黑衣的男人,不理冯世真,直奔容嘉上而去。
先前被打翻的两人已爬了起来,再度扑了过去。
容嘉上仿佛变了一个人,往日的慵懒傲慢一扫而空,凶悍之气席卷包裹了全身,如一只挣脱了樊笼的猛兽,冷峻锋锐,杀气腾腾,主动朝着对方扑了过去。
他一击将离得最近的人踹翻,擒住下一人的手,顺势横腿一踢,那人撞破了咖啡店的玻璃门,横飞了进去。
玻璃哗啦破碎,散落一地。白俄女招待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那被容嘉上踢开的男人重新扑回来。冯世真冷不丁从旁边闪出,举起花盆狠狠砸下。对方一声不吭噗通倒地,半边脑袋都糊着血。
容嘉上顺手捡起一个玻璃碎片,随着利落转身,挥出一道微光。
歹徒惨叫,手臂鲜血迸射,溅在了容嘉上雪白的衬衫上。容嘉上紧接着一拳击中对方鼻梁,又一记重踢将人踹飞。
剩下最后那人大吼一声,魁梧地身躯扑在容嘉上背后,将他扑倒在地。容嘉上被他箍住脖颈,勒得满脸通红,紧扣的手臂青筋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