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世真顿了一下,平静地说:“在别人家里做活儿,总得讨东家欢心才是。”
容嘉上嘴角轻抽,道:“我也是东家,你倒没怎么把我当回事。”
“我怎么不把你当一回事?”冯世真没好气,“从一开始就刁难欺负我的人可是你吧。你倒是恶人先告状。”
“先生哪回没顶回来,也没吃亏呀。”容嘉上理直气壮。
冯世真啼笑皆非:“我要是不顶回去,那就是活该被你欺负了?是不是那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嘴,才算是讨了你大少爷的欢心?”
容嘉上噎住。
“再说了,大少爷又不是给我发薪金的人。等你哪天把头上的少字去掉了,再来我跟前使威风吧。”冯世真挑眉一声嗤笑,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
“喂!”容嘉上喊了一声,“下午还上课吗?”
“上!”冯世真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下午抽考英文单词,背不出来就打你板子!”
这句话泼辣带劲,像一条柔软的柳条抽在青年的肩上,打得他半身一阵酥麻。
容嘉上心头狂跳,眼睁睁看冯世真当着他的面把门甩上。他回过神,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走了。
“这么说,你同容家大少爷相处得还不错?”
布置得雍容气派的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台灯。雪茄气息缭绕,窗外月色撩人,银辉落在窗前男子的身上。
孟绪安穿着合身的西装,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了肌肉结实的小臂,手腕上带着一款百达翡丽手表。他的枪带未摘下,勾勒着他坚实的胸膛和宽阔雄浑的肩背。一把漂亮的左轮手枪随意地放在书桌上,压着一沓文件。
冯世真站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低声说:“容嘉上虽然看着性格乖僻不羁,但是本性不坏,就是个缺乏关爱的孩子罢了。摸清了他的心思,也就比较好打交道了。可是,我看容嘉上喜欢军事,对继承家业也并没有多大兴趣的样子。”
“那不更好?”孟绪安轻笑了一声,吐了烟,“容嘉上越是这样,他越渴望得到承认。你做得很好,多关心重视他一些,取得他全部的信任。一个聪明又逆反的儿子,还真是个用来对付父亲的好工具。”
冯世真沉默着。
孟绪安又问:“你怎么应付容定坤的?”
冯世真说:“落难的佳人,知书达理,机灵圆滑,却又总有几分卑微和无奈。”
“如果容定坤真看上了你呢?”
冯世真没回答。
孟绪安转头望过去,捕捉到了冯世真眉头细微的一颦。
“有什么不妥?”
冯世真斟酌了片刻,带着困惑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容定坤他,似乎怕我?”
孟绪安露出兴味之色,挑眉朝冯世真招了招手。
“容定坤会怕你?”
冯世真说:“似乎,我身上有什么东西,让他联想到了一些他惧怕的事。我不知道是什么。我们当初都预计过,认得知道了我的来历后,有可能厌恶抵触我。可没想到他的反应比我预估的要大很多。但是他又没有要辞退我的打算。我有些弄不清了。”
孟绪安思索着:“我会去查一下。若情况对你不利,会安排你撤出来。”
“未必是不利。”冯世真意味深长地笑,“能让容定坤惧怕的,定是他的软肋。顺藤摸瓜,也许会有大收获。只是目前先要安抚好容嘉上。”
“别因小失大。”孟绪安道,“你的目标,是扳倒容定坤。容嘉上,不过是你踏脚的棋子。”
“我知道。”冯世真垂着眼帘说。
月光照着冯世真白皙清秀的脸庞,将她脸上掩藏极深的困惑和失落曝光。
孟绪安伸出手,手指勾起了冯世真的脸,轻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抬眼同自己对视。
“世真,记住了,你是下饵的人,不要反被鱼儿拖进了水中。”#####
二十一
第三章·樊笼困鸟
金秋八月,桂子飘香。小姐们嘻嘻哈哈地在树下摘桂花,厨娘们开始砰砰打月饼。
冯世真从侧门路过,就见老妈子们端了刚出炉的月饼出来,浓浓的香气引得她驻足深呼吸。
“冯小姐,尝一块呀。”老妈子们热情地招呼。
冯世真模样清秀,待人又亲切没架子。平日没事,冯世真都会去厨房里和老妈子们闲聊几句,帮着她们念念报纸和杂志,有时还帮着代笔写信。住进容家不过十来天,冯世真就已和做工的娘姨们打成了一片。
新出炉的月饼散发着诱人的芳香,放个一两日,泛起了一层油光,银刀切开,玉色的馅儿,嫩黄的蛋黄,引人垂涎三尺。
冯世真拣了一牙切好的莲蓉蛋黄,尝了一口,柔软的莲蓉在舌尖融化,蛋黄的咸涩散开唇齿里留着一股甜香。
“真好吃。”冯世真赞了一声好,“让我想到我娘做的月饼了。”
“冯小姐中秋要回家吗?”
“自然要回去的。”
“哟,真是孝顺呢!”
容嘉上牵着一对小猎犬走来,就见冯世真穿着一条浅青色的旧式旗袍,坐在厨房门口的板凳上,沐浴着秋光,一脸满足地吃着月饼。
小猎犬闻到了食物香,汪汪叫着朝厨房冲。容嘉上吹着口哨,把小狗拽住。
“大少爷。”冯世真站了起来,“这是哪儿来的小狗呀?”
“云弛家生的小狗,送给芳林和芳桦的。”容嘉上说着,视线落在冯世真嘴角一点蛋黄屑上。
冯世真蹲下来,拿了一牙月饼喂小狗。小狗摇着尾巴舔她的手,逗得她呵呵直笑。笑声轻柔悦耳,好似羽毛轻轻自心头撩过。
“别乱喂它们吃东西!”容嘉上突然把小狗拽了回去,“这么小的狗,吃坏了肚子不好治。”
冯世真尴尬地收回了手,站了起来,道:“抱歉,是我没考虑周到。”
容嘉上板着脸没看她:“我把狗给芳林她们送过去。”
冯世真看了一下表,说:“一会儿要上课,你们别迟到了。”
“知道了。”容嘉上敷衍地应了一声,牵着小狗走了。
冯世真温和笑着目送他远去,仿佛毫不介意对方的失礼。
两人自从外出遇险后,关系就一直这么不冷不热地维持着。容嘉上没有再刻意排斥冯世真,但是对她也算不上热情。就是上课认真了许多,布置的功课也总能完成得很好。私下碰见,彼此都会客气地打一声招呼,偶尔交谈几句。
容嘉上的性子似乎有些阴晴不定,有时不知道被触到了什么逆鳞,就会忽然冷脸。冯世真久了也习惯了,只当他到底还是有些孩子气。
这个青年始终像一匹孤独的狼,游离在人群之外,对每个靠近的人都发出警惕的低哮。这是个受过伤害的人才会有的自我保护之态。
旁人都在警告下和他保持着距离,唯有冯世真,出于她不可告人的目的,小心翼翼地不断接近,试图摸一摸他竖立起来的后颈的皮毛。
老妈子们都有些怕容嘉上,之前都躲开了,这时才从厨房里出来,道:“冯小姐也不容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