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人呢?”
“放心。”孟绪安松了手,只在冯世真白净的肌肤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指印,“孙小姐现在很安全,在我的庇护下。等她把能说的都说了,我会让人送她上船,去她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
冯世真鼻尖渗出细细的冷汗,低声道:“她是个很可怜的人,希望七爷不要为难她。”
孟绪安含笑看着她:“世真,你还记得你当初受训时,我对你的那些评语吗?”
“不知七爷说的是哪一条。”冯世真问。
孟绪安抬手,轻轻拨着冯世真鬓角的碎发:“你是个心胸广阔、善良正直的人。这是很美好的品质,我很喜欢。但是进了这行,有些心善慈悲之举,却往往会坏了好事。我并非要你摒弃善良,做个冷血的人。可什么时候发好心,什么时候能忍住,你应该学会掌握这个度。”
“这……这事是我考虑不周!”冯世真鼻尖渗着细汗,“七爷,对不起。”
“你离开容家的事,我待会儿再和你说。”孟绪安道,“但是,那批货的事还没有解决,你却帮着容定坤的小妾逃走了。他这么多疑的人,要是多留了个心眼,把交货地的地址换了,可怎么办?”
冯世真低声下气地道歉:“是我意气用事了,七爷教训得是!”
孟绪安的手指被她的发丝缠绕着,一时有些难舍难分。孟绪安凝视着女子白净姣好的面容,问:“你这么轻易就离开了容家,可是真的呆不住,被赶出来了?”
冯世真望向他,眼里闪着一簇火苗:“七爷,这招叫欲擒故纵,是女人最常用在男人身上,也是你最讨厌女人用在你身上的招数。”
“几日不见,你在这方面突然开窍了不少。”孟绪安笑道,“可以说起来,容定坤已经对你起疑,派人日夜盯住你。我们最近就不要再见面了。一切,等你回了容家后再说。”
“是。”冯世真温顺答应。
“这几日,你就好好陪伴父母吧。”孟绪安敲了敲车窗,车停了下来。这里是距离冯家不远的另外一个路口。
冯世真下了车。孟绪安摇下车窗,英俊的脸上挂着和煦温柔的笑,仿佛正望着心爱的恋人一般。
“世真,”孟绪安说,“我等你的好消息。”
车绝尘而去。冯世真站在路口,背脊上的冷意迟迟不消。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另外一个人眼中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老鼠。
她当然没有只是坑了容定坤一笔货就算报仇的想法,她依旧想要容定坤身败名裂、众叛亲离。她的惧意,来自孟绪安这个神秘的男人。
孟绪安在上海滩名声并不响亮,世人只当他是个初归国的普通生意人。可他却仿佛是个黑暗世界里异军突起的枭雄,掌握着难以估量的势力。#####
三十七
十月十八号的夜,是一个极平常安静的秋夜。满天星斗如琉璃穹顶,人间歌舞升平。
一艘不起眼的小渔船驶出了港口,船灯摇晃,远去,同大海尽头的星空逐渐融为一体。
“告诉容老板,成功出海。”赵华安丢了烟头,用脚碾了碾。
手下看他眉头紧锁,问:“安爷,有什么不对劲吗?”
“说不出来。”赵华安说,“货检查过了,真的没有被调动过?”
“小的们查了三道,都是原封不动。况且仓库这几天日夜都有人守着,还有两条德国狼狗。我保证,别说人,连只耗子都没有进来过。”
赵华安思索片刻,“罢了。回去吧。”
容公馆里,容太太给容定坤夹菜,说:“芳林和芳桦的功课不能停,所以我这两日又面试了几个家庭教师,选中了一个,明日就来上课。你看,嘉上他……”
容定坤朝坐在桌子另一头的长子扫了一眼,“他愿意就跟着一起上。不愿意,随便他瞎混。反正明年开年,他要不去大学读书,要不就和杜家那女孩结婚!我们容家不养闲人!”
容太太忙道:“这次专门挑了个长得很一般的。嘉上应该看不上。”
容芳桦噗哧笑,被大姨太太瞪了一眼。
“我用完了。”容嘉上站了起来,漠然道,“我明天会准时来上课的,多谢太太张罗。”
他也不看父亲的脸色,径直上了楼。
今夜在容家,也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沉闷无聊的夜晚。不同的是,容定坤暂时从西堂搬回了主宅里住着。
容嘉上坐在台灯下,翻开了一本大学数学书,边看边演算。
“不要偷懒省步骤,不然后面容易出错。”
笔尖顿住。
修长的手指伸过来,在书页一处点了点。
“注意,这里有个小陷阱。”
“我知道。”容嘉上低声说,“不用你啰嗦。”
女子发出轻而悦耳的笑声,像是微风中摇摆的风铃,又像是水珠从树梢落入幽潭。
容嘉上缓缓地转过头。
书桌边空无一人。女子的幻像如流光,如电影,如梦如幻,转瞬即逝。
容嘉上望向窗外。
对面的窗户黑沉沉的,仿佛从来没有亮过。
十九号的清晨,因为降温的关系,起了大雾。
冯世真坐在医院的走廊里,行色匆匆的病人和家属从她面前路过。
冯世勋正在诊室里面给一个跌破了腿的孩子缝针。孩子原本哭哭啼啼,却被他掏出来的一本连环画册吸引了注意力。冯世勋手法利落熟练地处理好了伤口,开了药。父母连番道谢,抱着孩子走了。
“面试完了?”冯世勋洗了手出来。
冯世真点了点头,笑眯眯地打量着穿着白大褂的兄长,“我大哥这么穿着,真是太帅了。难怪那些小护士总往你这儿跑。”
冯世勋高大英俊,穿着白大褂,夹着金丝眼镜,非常儒雅,风度翩翩。这样一个年轻的未婚男医生,初来乍到,就引得医院里的护士们议论纷纷。
先前冯世真等候面试的时候,小秘书就一个劲朝她打听。
“面试如何?”冯世勋挽着妹妹的手,一路走来,不少人侧目打量这一对清俊的兄妹。
“挺好的,主任对我的学历很满意。”冯世真说,“如果录用,头三个月工资十五,后面会涨上去。”
“算起来没有你在容家做得多。不过,”冯世勋亲昵地夹紧了妹妹的胳膊,“在这里,谁也不敢给你气受。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能保护你。”
“我都长大啦。”冯世真笑意温暖,“就算以前是你的小鸽子,现在也到了放飞出去,搏击风雨的时刻了。”
“我宁愿你永远都长不大。”冯世勋把妹子搂住,沉声说,“哥哥只想照顾你一辈子。”
冯世真笑:“你将来要照顾嫂子,照顾我侄儿侄女,忙得过来吗?我会照顾自己。”
冯世勋搂紧了她,笑而不语。
冯世勋把妹子送上了黄包车,反复叮嘱车夫把人安全送到家。
“大哥!”冯世真娇嗔。冯世勋这才作罢。
车夫拉着车沿着铺着落叶的道路而去。一阵风起,又吹落了黄叶无数。
还未曾黄透的银杏叶打着卷儿,穿过半开的窗户,飘进了容家的书房里,落在了容嘉上正在书写的草稿纸上。
他拈起了树叶,仔细观察着上面清晰的脉络。
“大少爷。”新来的家庭教师不悦地轻咳了一声,“请专心一点。解题步骤漏了一步,后面的就会接不上。”
容嘉上把树叶夹进了英文词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