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老师也是个女的,年纪比冯世真略长一点,已婚。她生得容貌平平,脸色蜡黄,剪着短发,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有些不合身的旗袍。容太太这次可算是尽心尽意了,特意挑了个正常年轻男子都不会看得起的女人来。
她讲课远没有冯世真那么灵活生动,而喜欢照本宣科。她也并不是很会因材施教,不像冯世真,一来就发现了几个学生的优点和缺点,开展针对的教导。
这个女人古板,苛刻,死气沉沉。
就如同容家。
但是她又有着另外一种精明。刚来第一天,她就知道容嘉上在家中极不受宠,处处受排挤。于是她非常机灵地选择和容太太站在了一边。上课的时候,对容嘉上格外苛刻严厉几分。
“大少爷,”女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只要你踏踏实实地做我给你的试题,把这些题背下来,我就能保证你来年顺利考上燕京大学。”
容嘉上觉得啼笑皆非,“不求甚解也没关系?哪怕到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学到?”
“考得过了不就行了吗?”女老师反问。她的任务是把容家大少爷送进大学,至于他学没学到知识,她并不在乎。
下了课后,容嘉上径直走进了隔壁的小书房,走到了容定坤面前。
“父亲,”容嘉上说,“我想要冯先生回来继续教我。”
容定坤自公文中抬头看了大儿子一眼,道:“不行!”
容嘉上不吵不闹,心平气和地说:“她教得更好。”
容定坤问:“如何好?”
容嘉上将一张卷子丢给父亲:“这是我做的大学二年级的试卷。”
容定坤认真看了片刻,再抬头时,神色终于有些变了。
“你没骗我?”容定坤说,“你既然已经是这个水平,又还需要什么家庭教师?”
容嘉上从容地望着他爹:“我可以做满分,也可以做零分,全看我心情如何。我只想冯世真回来继续教我罢了。”
容定坤起身,从书桌后绕出来,打量着长子。他同长子常年分隔,如今即使同在一个屋檐下,也并没有什么交际。他不了解儿子,儿子也不想了解他。但是血缘是割舍不断的纽带。儿子继承了发妻俊秀的容貌和孤傲的性子,也继承了自己的精明。
一个能掩藏自己实力的儿子,哪怕自己也一度被蒙在鼓里,可容定坤知道了真相后,还是觉得欣慰。
他容定坤不在乎别的子女蠢笨无能,但是他的继承人,必须聪慧优秀,出类拔萃。
“你喜欢那个女人?”
“也许吧。”容嘉上漫不经心地说,“她与众不同,很有趣。”
“你也这个年纪了,喜欢个女人很正常。”容定坤说,“但是光是一张卷子,还不够让我同意你这么胡闹。”
容嘉上想了想,说:“我同意和杜兰馨,或者随便哪个你指定的女人结婚。”
容定坤终于满意了。他说:“你做了那样的事,我不认为冯小姐会肯回来。”
“这个让我来操心。”容嘉上说,“父亲是同意了?”
“是。”容定坤说,“但是儿子,冯世真这个女人,我觉得她不是那么简单。我是为了你才准许她回来的,但是我并不喜欢她。你玩是可以玩,但是也要能收心。”
“我会的。”容嘉上略欠身,拉开房门。
电话突然响起,容定坤接了起来。
容嘉上走出了书房,门还没合上,就听里面爆发出一声怒吼。
“你说什么?”#####
三十八
下班时分,天空忽而转晴。金红色的晚霞破云而出,给这个灰蒙蒙的世界重新渲染上了温暖的色彩。
冯世真沐浴着霞光,朝家而去。忽然一辆崭新漂亮的小汽车开到她身边,用力摁了两下喇叭。车里跳出来一个窈窕时髦的年轻女郎,朝冯世真用力招手。
“丽儿!”冯世真笑起来,“你这死丫头,吓我一跳。这又是什么新噱头?”
“我的新车!”肖宝丽得意地拉着冯世真去看她的小汽车,“公司配给我的,怎么样?”
“什么公司?”
“电影公司呀!”肖宝丽拨了拨妩媚的短卷发,“我离开新都会了,七爷捧我拍电影,下周就开机,我做女主角。”
冯世真惊喜:“我可要有一位电影明星的朋友了?这下我可沾光了!”
“承你吉言啦。”肖宝丽俏丽的面容布满了兴奋的笑容,“来来,我们去老正兴吃菜。”
冯世真招来一个在路边玩的邻居家的孩子,给了他一个铜板,让他去告诉冯太太自己不回家吃饭了,然后她就被肖宝丽拉上了车。
肖宝丽得了新车兴奋得很,开车颇狂,一路按喇叭。冯世真提心吊胆了一路,幸好什么事都没有出。
肖宝丽做主点了几个好菜,还要再点,冯世真拦下了她。
“就我们两个女人,能吃多少?外面那么多灾民连口水都喝不上,我们就别浪费了。”
“就听咱们冯先生的。”肖宝丽挤眼,“我还要问你,之前不是听说你去了容家做家庭教师,怎么又辞职了?”
冯世真撇嘴,夹了一块素响铃吃:“那种家庭太复杂,妻妾天天争吵,容老爷多和我说一句话,小妾就闹腾。学生又不好管教。虽然薪金高,却操更多的心。我实在不耐烦应酬,便辞了。”
“也是。”肖宝丽冷笑,“想我们家当初还没倒的时候,姨娘们为了一块衣料都能撕破脸地抢。帐房偷钱,管事和小妾私通。老太太偏偏不肯分家,死要面子也要撑着。到最后要债的上门,还不是树倒猢狲散?那你现在在哪里做事?”
“红房子医院,给个犹太医生做秘书。”冯世真说,“薪金不高,却挺稳定的。我哥回国了,也在医院工作。”
“哦,你那无所不能的哥哥呀。”肖宝丽很羡慕,“有个大哥保护你真好。之前那阵子,你一个人支撑得太辛苦了。”
“债已经快还完了,再苦也熬过来了。”冯世真说,“许久没见七爷了,他还好吗?”
肖宝丽说:“昨儿吃饭的时候他还提起你,说你喜欢那道蒜蓉蒸扇贝。”
孟绪安果真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冯世真并没有和他一起吃过几次饭,他却居然能记住她爱吃的菜。这样的人,要对付容定坤,可真是一场龙虎撕咬的好戏。
又是一群客人进门,跑堂地大声招呼。
那群年轻学生中,站着一个高个儿的青年,穿着西服,领口雪白,精干挺拔。
冯世真猛地一惊,再定睛看去,又松了一口气。
背影很像,却不是他。
“你喜欢这类男人?”肖宝丽敏锐地察觉了,“我还以为你喜欢七爷呢?”
“七爷?”冯世真啼笑皆非,“这话从何说起?”
肖宝丽挤眉弄眼:“七爷对你那么特别的,别说你自己没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