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宝丽一听电影两个字就皱眉撅嘴,“成天拍电影还不够,还要去看?你饶了我吧。你要没事,我们俩明天约了去红房子餐厅吃大菜,再去逛百货公司。”
冯世真在她身边坐下,随手拿了一本杂志翻着,说:“我还有个事,想请你帮个忙。”
“怎么这么客气?”肖宝丽笑着问,“是什么事?”
冯世真说:“我爹他是梅兰芳先生的戏迷,以前身子好的时候,最爱去听他的戏。现在咱们家要搬去北平了,我爹对上海也怪舍不得的。我就想着,能帮他讨要一张梅先生的签名照也好。听说下个礼拜有个慈善拍卖会,你要去剪裁,梅先生也会出席。我想着,能不能把我当作你的助理,也带我去?”
肖宝丽听完就笑了,“我当是什么事呢!要不是知道你不爱参加跳舞会,类似这样的酒会,我不知道早拉着你参加过多少回了。为了伯父这点心愿,这个忙我可是帮定了的。”
“是啊。”一个低沉而熟悉的男声自冯世真背后传来,“你也是一片孝心。”
冯世真毫无防备,背脊寒毛倒立,立刻渗出一层冷汗来。
她一点点转过身去,就见孟绪安穿着天鹅绒的睡袍,敞着精悍的胸膛,从楼梯上懒洋洋地走了下来。现在才是晚上八点,他却穿成这样,出现在肖宝丽的公寓里。先前发生过什么事,冯世真用脚指头都想得出来。
她来找肖宝丽托情,就是不想让孟绪安知道,却没料到造化弄人,反而让她自己送到了孟绪安面前。冯世真面红耳赤,又悔又恼,低着头没吭声。
孟绪安却是对她的表现,视若无睹地搂着肖宝丽亲了一下,目光朝冯世真一扫。
“丽儿要给男主角做女伴,你就做我女伴如何?”
“这个安排好!”肖宝丽笑嘻嘻,趿着拖鞋朝厨房走去。
孟绪安弯腰在堆放着肖宝丽各式各样的化妆品和指甲油的茶几上翻找着。冯世真极机灵,立刻上前,从里面翻出了雪茄匣子。同之前无数次一样,她熟练地剪好了雪茄,递到孟绪安的手上,又划了火柴点燃。
还捏着火柴的手被男人一把抓住。
孟绪安微微俯身,吹灭了那快要烧到女子指尖的火苗。那口气比火焰还要滚烫,冯世真的手指一松,任由还带着红星的火柴梗落到了脚下昂贵柔软的羊绒地毯上。
孟绪安盯着冯世真,露出了狡黠的笑。
“那天在我家,我对你说过什么话,你还记得吗?”
“记得的。”冯世真低声说,“你让我不要自作聪明。”
孟绪安道:“看来你听力和记性都没问题,就是不喜欢照着做。”
冯世真深呼吸,“七爷,我只是不放心……呜……”
孟绪安紧捏着她的手,目光如鹰隼盯着兔子一般。
“不放心谁?容嘉上?你觉得他会发生什么事?”
“我不知道。”冯世真说,“最好,自然是什么事都不要发生的好。”
“可他未必领你的情。”孟绪安松开了手。冯世真紧忙托着手掌,后退了半步。
孟绪安怜悯地笑着,用指关节蹭了蹭年轻女孩由红转苍白的脸颊。他能感觉的出冯世真压抑在心底的对他的恼怒和厌恶,他却越发想欺压她,想撩拨她,看看她还能作出什么事情来。
“说定了吗?”肖宝丽用盘子端着三杯鲜榨的果汁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现在给世真做裙子怕是来不及了,恰好我有一条新裙子昨天才送来,正好可以给世真穿。可是世真没有首饰呀。七爷,您都要带人家去跳舞会,总不能让她光着脖子吧?”
孟绪安道:“回头让巴黎春天的售货员把珠宝样板送过来给你们挑,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肖宝丽喜笑颜开地挽着冯世真,“放心,我到时候一定把我们世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她惊艳全场,让七爷您挣足面子,好不好?”
孟绪安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冯世真局促僵硬的脸上,一抹促狭的笑意在唇边绽放。
“好呀。”他用和孟九少如出一辙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口吻念了一句英文。
“Surprise me.”#####
一百零四
灯光温暖的室内,冯世真站在一张古典穿衣镜前,慢条斯理地戴着手套。
贝多芬的《悲怆》自楼下留声机的喇叭里飘来,透过了门板,随着那些看不见的尘埃,在空中沉沉浮浮地漂着。
长及上臂的真丝手套有着精美的蕾丝花边,光滑的面料包裹着女子修长匀称的手臂。镜中的年轻女郎穿着一条暗金色的礼裙,外面罩着一层花纹精美的深咖色镂空蕾丝。蕾丝上,水晶打磨出来的小珠子好似滚落在草丛里的露珠,折射着幽幽的微光。
年轻的女郎身材窈窕有致,优美的线条自纤长优雅的脖颈延展到圆润的肩头,再顺着半掩在直身长裙里的曲线往下,勾勒出匀称笔直的小腿和纤细脚踝。她这一身装扮摩登又精致,随时可以登上任何一本时尚杂志的封面。
冯世真朝镜子里的女郎挤出一个充满嘲讽的笑,对方也不客气地回了她一记。嘴唇俏皮地抿着,笑得那么狡黠,仿佛知道今晚必定会是一场鸿门宴。
楼下的门铃响了,片刻后,肖宝丽在呼唤:“世真,好了吗?”
冯世真拿起那条价值不菲的黑珍珠长项链戴上,又拿起了香水,却是犹豫了一下,没有喷。她抹上了颜色娇艳的口红,最后看了一眼镜子中那个陌生的丽影,深呼吸着,推门而出。
她朝楼下而去,就像一个奔赴战场的女战士。
孟绪安穿着笔挺的风衣站在玄关,手里捏着帽子,气质雍容如王者一般,好整以暇地看着冯世真从楼上款步走了下来。
这个女人穿着他送的衣服,戴着他赠的珠宝,纵使一脸不情愿,却也不得不顺从于他。压倒性的操控带给孟绪安难言的愉悦。他含笑捧起了冯世真的手,十分绅士地行了一个吻手礼。
冯世真早就习惯了他自负霸道的作派,也习惯了虚情假意地去应付。两人这次的气氛倒是比上一次见面时要好了许多。
“我这朋友是个美人吧?”肖宝丽穿着一条亮金色的长裙,如一条美人鱼似地姗姗走了过来,娇嗔着在另外一个男伴肩上拍了一下。
那人是这次新电影的男主角,是个俊秀的白面小生。他人很机灵,立刻反应过来,捧着肖宝丽的手求饶道:“我只觉得这位小姐面生罢了。要说美人,还当是我们这位倾国倾城的肖大明星呀!”
肖宝丽这才转嗔为喜。
“晚上气温骤降了不少,你们两位女士还是穿暖和些的好。”孟绪安的头轻轻一偏。跟班抱了两个大盒子过来,一打开,崭新貂皮大衣在客厅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油光水滑。
“还是七爷想得周到!”肖宝丽立刻欢呼一声,抱了一件大衣在怀里,爱不释手地摸了摸。
孟绪安拎起一件大衣,朝冯世真看去。
冯世真从善如流,转过身去。孟绪安的手一抖,厚软的大衣搭在女子光裸圆润的肩膀,将她清瘦匀称的身子裹住了。
“你猜,今晚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孟绪安的嘴唇几乎贴上冯世真冰凉的耳廓,轻轻说了一句。
冯世真打了一个冷颤,强笑道:“只要是七爷自编自演的大戏,绝对精彩。”
上海的冬天不常下雪,即便有,也像人参果似的,一落地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地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