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真打算留在北平了?”容嘉上皱眉,“如果是因为孟绪安,我可以解决。有我在,你不用怕他。”
“也不是全因为他。”冯世真说,“本来也想换个地方呆一阵子,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去好好想一下将来,想一下我们。”
“我们?”容嘉上停下脚步,把恋人搂在臂弯中,“我们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冯世真仰头凝视着他,“我不知道。”
容嘉上忧郁地亲吻她冰凉的额头,叹息在空中凝结成了白雾。
路灯昏黄,两人沉默地凝视着彼此,他们的眼中都充满了忧伤和缱绻的爱意。
从南京到北平的这一路,是一场短暂的热恋,同样也是一场漫长的离别。
从他们拥吻在一起那一刻,分离的倒计时就已经启动,他们就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可是当时针快要走到终点的时候,他们才觉得,所有的准备都那么苍白无力。
你永远无法对离别做好准备。你只有无奈地等着那一刻降临,然后感觉到心的碎裂。#####
一三六
次日容嘉上推了手头的事,帮冯世真搬家。
说是搬家,冯世真才来北平不过半个月,除了被褥和一些日用品外并无其他东西。容嘉上开了个车,也不让保镖动手,自己一手抱着被褥,一手拎着杂物,噔噔地上了楼。
冯世真那个师姐早听闻有一个英俊小开在追求师妹,却没想到是个会亲自做力气活儿的男人,大开了眼界。容嘉上俊朗干练,做事雷厉风行,又亲切随和丝毫没有架子,和寻常小开有着天壤之别。布置好了屋子后,容嘉上又请师姐和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饭,态度诚恳地托师姐好好照顾冯世真。
沉重容嘉上起身去洗手间的时候,师姐拉着冯世真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没影的事呢。”冯世真说,“他家里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师姐想想也能理解,却觉得很遗憾,“多好的人呀,简直千里挑一,罗曼史小说里都找不出这么优秀清标的。太可惜了。”
“门不当户不对,没缘分呗。”冯世真倒是很平静。
师姐便不再说什么,用完了饭便告辞了。
返回酒店的路上,司机开车,容嘉上和冯世真依偎着坐在后座,沉默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车一路穿城而过,经过紫禁城巍峨的城门,经过太庙天坛。白雪中的千年古都显得那么荒凉苍寂,就像一头沉睡的雄狮。世人在它眼皮底下来来去去,它岿然不动。
回了饭店,冯世真回房换衣服。容嘉上站在门口,看着她脱去大衣,穿着毛衣的背影清瘦,腰线收在松松的衣衫里,更显得纤细荏弱。他不禁一步迈了过去,自身后把她拥住,环着柔软的腰,温热的唇紧紧贴在她耳后。
“真不和我回上海吗?”容嘉上恳求着,“我舍不得把你留在北平。这里这么冷,我放心不下你。”
冯世真轻抚着他的手背,柔柔笑着,“我想着你就不会冷了。别担心我。等到时机合适了,我会回去的。”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卧室里的温馨。
容嘉上反把冯世真抱紧了几分,很是不快地哼了哼。
冯世真侧脸轻柔的吻他的脸颊,“去接吧。万一是要紧的事。”
容嘉上亲了亲她的唇,这才不舍地松了手,去客厅接听。
“大哥,”容芳林有些异样的声音传来,“爹醒了,就刚刚。他问你在哪里,我说你去北平谈事了。”
容嘉上坐在沙发里,感受到一股阴风自身后某处吹到身上,皮肤上冒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醒了?”他沉声问,“情况怎么样?”
“脑子挺清醒的。”容芳林说,“但是腰部以下没有知觉了。医生正在给他做检查。初步估计,应该是子弹伤了他的脊椎。”
容嘉上愣了一下,说:“他恐怕不会接受这个事。”
“可不什么?”容芳林叹了一声,“爹知道了后大发雷霆,把吊瓶都砸烂了。医生不得不让护士给他打针才让他安静下来。”
“家里其他人呢?”容嘉上朝卧室望了一眼。
容芳林说:“妈妈和姨娘们都在里面陪着爸爸。芳桦也接到了消息,说会尽快赶回来。云弛哥陪着她的。”
“赵叔呢?”
“啊?”容芳林的语气忽然有些怪,“你问他干吗?”
“爹醒了,他难道不过来?”容嘉上反问。
“哦!”容芳林忙道,“他也在的。大哥要和他说话吗?”
“不了。”容嘉上说,“告诉爹,我明天一早回来。”
容芳林应下,又有些吞吞吐吐地问:“大哥,你和冯小姐……以后怎么办?”
容嘉上闭上眼,冷淡道:“这和你没关系。帮我个忙,别在爹面前提起她。”
“当然不会的。”容芳林道。
容嘉上放下电话,抹了一把脸,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良久,他转过头去。冯世真正靠在卧室门边,也不知道这样一言不发地看了他多久。
两人的视线隔着半个客厅相遇,像两条丝线绞缠在了一起。又或许,从两人在舞池里四目相接那一刻起,他们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彼此的身影。
终于,冯世真先开了口,轻轻地问:“你要回去了?”
容嘉上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哑声说:“是。”
冯世真清秀的面容依旧平静,她又问:“什么时候?”
容嘉上说:“明天。”
冯世真哦了一声,低垂下眉眼,看着脚下织花的羊毛地毯。
容嘉上深深地注视着她,贪婪地看着她如画的眉眼,温润的嘴唇,看着她那据说和自己很相似的鼻梁。他忽然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我们去照几张相吧。”
冯世真茫然地抬起头来。
容嘉上说:“我们俩从来没有合影过呢。”
冯世真想了想,点头微笑道:“好的。”
外面已经夜幕降临。隆冬季节,店铺打烊得很早。容嘉上冒着雪开车转了好几处照相馆,店家都已经关门了。他和冯世真没有吃晚饭就跑出来了,此刻又冷又饿,缩在车里,只有相视苦笑。
车窗外寒风呼啸,细雪纷飞。夜色苍茫浑沌,犹如未经过盘古劈砍过的最原始的世界。而车里,充盈着浅浅的暖意。两人尽可能地依偎在一起取暖,像是一起抵御隆冬,等着春天来临的两只小动物。
“回去吗?”冯世真问。
“再找找吧。”容嘉上把冯世真的手捂在手心里,呵了一口气。
于是他们沿着长街继续找下去。也算是老天爷同情,终于让他们找到了一家老板就住在店铺楼上的照相馆。看在容嘉上的钞票的份上,老板打开了大门,放他们两人进去了。
为了照相,冯世真特意换上了一条象牙白的羊绒针织洋裙,浓密的秀发蓬松地挽在脑后,时髦秀丽,落落大方。容嘉上穿着笔挺的西装,眉目清朗,面容俊逸。两人一坐一立,站在照相机前,无需任何背景幕布,就已闪闪发亮。
镁光灯闪烁,将两人年轻的容颜,尤其是交握在一起的手,永远定格在了胶片上。
照相馆的老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漂亮又登对的年轻男女,不肯收钱,却想多洗一张照片放在橱窗里用来招揽顾客。
容嘉上见冯世真没反对,便同意了。容嘉上又加了一笔钱,让老板连夜把照片洗出来,明日一早送到饭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