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之城

作者:靡宝

王探长捏了捏信封,笑道:“容大少放心。这纸条一看就是新的,想必是有人弄的恶作剧,不是什么正经证据。您尽管拿走就是。”

容嘉上看着巡捕房的人把尸骨裹着抬上了车,眉头紧锁。

“大少爷放心,都打点好了。”陈秘书道。

“不。”容嘉上转身而去,“这只是个开始。”

西堂里的容定坤睡前抽了大烟,正在被褥里昏昏沉沉地睡着。梦中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刺激得他猛地醒了过来,才发现有个人拿着一张冰凉的帕子正在给自己擦脸。

“爹做噩梦了?”容嘉上一副十全孝子的模样,细心地给容定坤擦汗。

容定坤如今最不待见这个长子,张口就不禁气急败坏地骂:“怎么又是你?老子身体还健全的时候,都不见你这样天天在我跟前尽孝。你到底要怎么样?”

容嘉上冷笑着丢开帕子,抬起手,摊开那张借条,拿给容定坤看。

“爹,你还记得借出过这笔钱吗?”

容定坤有老花眼,眯着眼睛拉开一段距离,看了半晌,困惑的面色一点点僵住,未合拢的嘴细细地颤抖起来,两眼惊恐。

仿佛那不是一张纸条,而是一只恶鬼,正从缝隙里从地狱中爬出来,浑身流淌着剧毒的脓液,亮出血腥的獠牙,一步步朝他走来。

“这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容定坤的嗓音凄厉得几乎有些变声。

容嘉上眉头紧紧拧成一团,抖了抖纸条,沉声道:“您只管回答我。这笔帐是你当年放的吗?”

“这是谁弄的?”容定坤答非所问,激动咆哮,“是谁?”

容嘉上不答,收了纸条,镇定地问:“还有一个事要问您,您当初为什么执意要购买闻春里?”

容定坤好似触电一般浑身猛地哆嗦,“闻春里……果真……闻春里出了什么事?”

“确实出了点事。”容嘉上说,“爹,整个闻春里都翻修了,为什么独独留了一栋老楼没有动?”#####

一四八

“那老楼怎么了?”容定坤惊恐紧张地瞪着儿子,“你叫赵华安来见我!快!”

“这半夜的,有什么事,我来处理就好,何必劳烦赵叔?”容嘉上不动声色,手指哗哗翻弄着纸条,“这秦水根不是爹早先的名字吗?他怎么不仅欠了我们家钱,还欠了人命?一千块放在二十多年前,可是一笔巨款了。爹也真是大方。”

“这纸条到底怎么来的?”容定坤先按捺不住,拍着床板喝问。

“你担心什么?”容嘉上问,“那楼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容定坤急得双目发红,哑声低吼道:“不准让任何人进那栋楼,知道吗?不准动那楼的一片瓦!那楼可是我们容家的命脉!楼动土之日,就是容家衰败开始之时。”

容嘉上眉毛惊讶地挑起,嘴角意味深长的讥笑,道:“那恐怕已经迟了。”

容定坤惊骇地看着儿子:“你说什么迟了?”

容嘉上平静地说:“昨夜有人闯了那个老楼,敲开了墙,在里面发现了一具尸首。尸首上,还有这张纸条。明天这个时候,大概全上海的报纸都会刊登我们容家出售的‘吉宅’里有死尸的新闻。爹,你说那老楼是我们容家的命脉。我年纪轻读书少,实是不知道命脉里应该埋着死人的。”

容定坤浑身如通电一般颤栗起来,胳膊支撑不住身躯,跌回了被褥里。

“不……”他脸色苍白如死人一般,冷汗霎时遍布了整张脸,满眼都是绝望,“怎么会?我明明……”

“纸条我已经截下来了。但是死尸的消息却是瞒不住。这事明天必然会见报。”容嘉上俯视着父亲,“爹,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比如,秦水根到底是谁?欠的人命又是怎么一回事?”

容定坤死死咬着牙,脸颊抽搐着,别开了视线。

“我不知道。”

他知道!

父子之间是有感应的。容嘉上不仅知道父亲知道一切真相,他甚至也能推测出一个大概的谜底。而这个谜底太过骇人,让容嘉上都一时不敢面对。

他知道容家是繁荣是建立在皑皑白骨之上。如今这白骨再也埋不住,要逐一出土,曝光在阳光之下了。

“爹。”容嘉上冷漠讥嘲,“如果我们家还有什么不方便见人的秘密,还请您老人家提前告诉我。不要等着外面都传得满城风雨了,我还蒙在鼓里。到时候就算我想给您收拾烂摊子,怕都无处可下手了。”

容定坤拿被子紧紧裹着身子,缩在床脚,背过身不去理儿子。

容嘉上怨忿地望了他一眼,踏着沉重的脚步而去。

次日清晨,天色还是浑浊的灰蓝,一捆捆用粗重的黑体印着《闻春里惊现藏尸,吉宅摇身变凶宅》的报纸,字灯火通明的报社印厂里运了出来,分发到各个报童手中,再由报童运送到了满城每个角落。

容太太自好梦中被异样的嘈杂声吵醒,起床撩起窗帘望出去,就见远远的铁门外,拥挤着一群手持照相机的记者。她惊讶地出门问管事。管事一脸尴尬地把报纸奉了上来。容太太看了报纸,气不打一处来。

“赶紧把前后门都关牢了,这几天除了采买的人,其他的一律不准进出!”

管事忙道:“大少爷昨夜已经吩咐下去了。”

“大少爷呢?”容太太问。

管事道:“大少爷凌晨出门处理这事,就没回来,应该是歇在公司里了。”

容太太皱着眉仔细看着新闻上的字句,若有所思地打发走了管事,走进书房关了门,拨了个电话给赵华安。

赵华安其实也一夜没合眼,正坐在高背沙发里,拿着报纸出神。他面容粗犷,高眉深目,人到中年后,沉着脸不说话的时候尤其显得十分阴鸷。家人看他心情不好,全都退避三舍,不敢招惹。

直到听到电话里容太太软绵绵的声音时,赵华安的神色才柔和了下来,耐心地说:“淑君,你不要担心。你要是觉得记者烦,就带着孩子们去城外别墅住一阵。反正已经年底了,过年前,这事肯定能平息的。”

“我倒不怕记者。”容太太说,“我是看报纸上含沙射影,说这老房子特意没有翻新,就是为了藏尸,说我们容家早就知道这里有尸了。”

“报纸为了哗众取宠,什么话都乱说。”赵华安说,“这是对手用来中伤我们容家的手段而已。”

容太太忧心忡忡,“我看有报纸说这是什么秘术巫术,说咱们容家就是靠墙里封尸才发家的。”

“别听报纸胡扯。”赵华安也有些不耐烦,“我要去公司了。会和嘉上开会好好商量一下对策。你照顾好自己。”

挂了电话,赵华安思索片刻,又拿起了话筒。

他这个电话转了好几次才接通。一个男人操着西南口音道:“安叔,这么早,有什么吩咐?”

赵华安问:“阿文最近做得怎么样?”

“挺好的。”男人道,“上一批给阮老九的货,就是他亲自带人押送的,完成得很好。他现在应该在后头操练,要叫他来接电话吗?”

“先不用了。”赵华安道,“最近他先别出任务了,在庄子里待命。”

“是。”男人压低了声音,“安叔,上海还好吗?”

“今年天气不大好,总是下雨。”赵华安轻哼着,“不过我看着,过年前后,总会放晴的。”

世人总是最忌讳死任的,所以闻春里的丑闻曝光之后,容家的股票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飘飘荡荡往下落。而闻春里先是失火,后是发现了藏尸,“吉宅”转眼就成了铁板钉钉的“凶宅”。房价自然一路下跌,本来已经买了房的人也闹上门来要退款,不然就要打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