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华吃东西的动作不慢,甚至可以称得上迅速。但即便如此,他的一举一动也保持着优雅的风姿。
让人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姜予辞此时已经吃到了六七分饱。夜里不宜吃太多,否则容易积食,对身体不好。她便坐到了一旁的梳妆台前,自己开始拆发髻。
为了戴上凤冠而高高盘起的发髻,其实也没有多繁复,姜予辞三下五除二就给它拆了个干净。紧绷了一天的头皮终于放松下来,让她不由得轻轻舒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头发。
看她背过了身去,燕华的动作便渐渐慢了下来——其实方才在前头,满屋子宾客热热闹闹的,又是敬酒又是送菜,他已经半饱了,只是想逗弄逗弄姜予辞,这才又坐了下来。
燕华漆黑的眼瞳中映出少女纤细的背影。
流畅平直的肩膀单薄瘦削,显得少女的身形极是娇小。她并不是完完全全地背对着他的,从燕华的角度,甚至能看到一点玲珑的起伏,小巧又可爱,而到了腰肢那里,则轻巧地、柔软地向里一收,仿佛盈盈不堪一握。
是的,柔软。
燕华心里很清楚,那腰肢,定是极其柔软的,像一捧云,像早春轻轻绽开的花瓣。
上一世,姜予辞除去贴身伺候他的笔墨茶水之外,还负责紫宸宫的往来传话以及简单的一些宫室洒扫,像是把他随手乱放的书册摆回原位之类的。
燕华一早就知道她是豫王的人,索性把她放在了紫宸宫,又是侍奉吃食又是收拾书册的,端看她什么时候露出马脚。
那天,有一本《后汉书》被燕华随意搁在软榻上,姜予辞在下头的书架上找了半天也找不着该放它的地方——燕华屋子里的每一本书都有固定的位置。
或许是应该放在高些的地方,她仰头看着上层的书架,默默想着。
只是姜予辞即便是踮着脚也够不着那里,只能去找了个小梯子,爬上去放书。
她正在寻找这本书具体的位置在哪儿,外头忽然传来了小太监压低了声音的焦急的呼唤:“琉璃锁!你收拾好了没!陛下回来了!”
姜予辞一惊,连忙又扫了好几眼,总算找到了书册该放的地方。匆匆把书塞进去,她便打算直接往地下跳。
在豫王府的那几年,她多少也学了点武艺,这么一段高度应该摔不着她。如此想着,姜予辞就放心大胆地跳了下去。
只是落在一只脚刚刚迈进屋子的燕华眼中,就是这个豫王献上的小宫女在摆书的时候没有站稳,从架子上摔了下来。
对于这种事情,燕华一向是漠然处之的——在他面前上演各种摔跤的姑娘多了去了,若是每个都要接,那他一天到晚就都在接人中度过了。而这种事儿,等他看到了再去叫侍卫过来接人,自然更是来不及。
碰见得多了,燕华早就看见也当做没看见了。
可那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大脑进行思考处理之前,身体已经先行一步做出了反应。燕华三步并两步地冲过去,直直接住了一跃而下的姜予辞。
少女温热的身体带着不大的冲击力倒进他怀中,裹挟着一股春日的花香,却又并不显得浓烈,只清甜又烂漫,让人觉得她仿佛是一首春日里灿烂美好的歌谣。
掌下是柔软的腰肢,像云,像水。
燕华有片刻的出神,直到怀中香香软软的小姑娘揪着他衣服上精致的刺绣嗫嚅着开口:“陛、陛下,奴婢……”
——燕华站起身来,走到姜予辞身边。
大抵是因为头上实在不舒服,她一个劲儿地揉了好半天的脑袋。一边揉着脑袋,她一边瞧着铜镜,看到身后那个红色的身影,眼中不由得划过了一丝讶然。
“头上不舒服吗?”燕华站在她身后,低低问道。他将手指穿过姜予辞乌黑的发,轻轻按压在她的头皮上,指尖不慎与她的手指相碰时带来的触感干燥而温暖。
姜予辞浑身都僵了一瞬,手指被他触碰到的地方忽然不自觉地一酥,随后便渐渐发起烫来。
仿佛是被火苗烫了一下。
大约是她太久没说话,让燕华误以为她不曾听清,便稍稍抬高了声音又问了一次:“是头上不舒服吗?嗯?”
性子带点骄傲张扬的少年此刻的声音意外地温柔,像是傍晚晚霞正开得绚烂的时候,春风轻轻地拂过江面,吹动了寒鸦羽,吹软了芦苇枝。
姜予辞抿了抿唇,轻声应道:“……嗯。”
她轻轻把原本埋在发间揉着脑袋的手拿下来,燕华便开始为她按着头。他的动作不急不缓,力道轻柔,似乎生怕弄疼了她,还时不时地去梳理她的发根,以让她的头皮能更好地放松。
姜予辞不知道燕华怎么突然要这么做。
她只是安静地注视着模糊的铜镜里,她身后的那个少年。宽广柔软的红袖轻轻地拂过她的耳垂,一阵馥郁的香气随着衣袖翻动带起的微风漾入鼻端。
揉了约莫小一刻,姜予辞见他似乎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连忙开口道:“已经好多了,可以停下来了,揉久了你的手指怕是也酸了。”
燕华的动作顿了顿,应了一声收回手:“这没什么的,我又不累。倒是你,如果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可别忍着。”
说着,他掩在广袖中的手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又用拇指去揉了揉关节。
酸。
姜予辞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只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点了点头:“嗯,我会的。”
燕华便转身去吩咐人进来把那些已经冷了的菜肴撤下去收拾好桌子,又吩咐了人抬水进来洗漱。
等等。
洗漱。
坐在一旁听着他吩咐的姜予辞忽然浑身僵硬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今晚是不是,是不是……要……洞房……
洁白的贝齿轻轻咬住柔软的下唇,姜予辞的手都攥成了拳头,几乎大气也不敢出。
虽然明知这是必须要做的……可她就是害怕。
正在胡思乱想间,下人们已经把热水抬了进来倒进了屏风后的大浴桶里。哗啦啦的水声唤回了姜予辞的神智,她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燕华的方向,猝不及防地,就和他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眉眼绮丽的少年勾了勾唇角:“你先去洗漱吧。”
姜予辞怔怔地点了点头,咬了咬唇,还是转身进了后头的屏风。
蜀绣屏风影影绰绰的,她看着那冒着袅袅白气的大浴桶,双颊不争气地就红了起来。
算了吧算了吧,既来之则安之。
她赶忙摇了摇头,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小心翼翼地脱了衣裳,姜予辞迟疑地看了那屏风一眼,还是将衣裳挂了上去。
不论如何……挡一下她的影子,总是好的。
姜予辞轻轻叹了口气,抬脚迈入浴桶中。
燕华沉默地站在外面,耳垂有点不自然地红起。
他原本的目光是跟随着姜予辞的,而当姜予辞进了屏风后头开始更衣洗澡的时候,他自然也瞧见了被微微摇曳的烛光映在屏风上的影子。
虽然只是很短暂地一瞥,他就匆忙收回了视线,但是……
燕华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唇,耳垂越发通红起来。
好不容易等姜予辞洗了出来,下人们又换过了水,燕华就赶紧躲进了屏风后头,甚至都没敢再往姜予辞的方向看。
毕竟耳垂上的温度一直在提醒着他,他的耳朵究竟把他出卖得有多明显。
事实上,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一个姑娘家。
燕华是元后所出。元后早逝,彼时燕华尚未长成,自然没有给他安排通房之类的。而等他大了些,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继后也一直不曾给他安排过这些,于是直到登基,燕华都没有过教导他人事的通房。
而等到登基之后孝期一过,朝中大臣便屡上奏章,说是皇帝后宫之中不能无人。他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看那些大臣实在吵吵嚷嚷得让人心烦,这才办了个选秀选了几个大家闺秀进了后宫。
但当时朝政繁忙,先有励精图治之责,后有攻打南绍之事。再及后来,又是与大秦的边境摩擦、他自己的雄伟抱负,一桩桩一件件,他压根无暇流连后院。
而且,当时的他的确是不知道,和一群女子说笑打闹有什么有意思的。
直到他碰见了豫王送来的琉璃锁。
豫王势大,在朝野之中也有一定声望,贸然打压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只是燕寻大约是因为兵权被自己掌握得死死的,这才出了这么个刺杀的馊主意。
燕华心中不屑,面上却还在和琉璃锁调笑逗闹。左右这也花不了他多少时间,便全当放松了。
只是越相处,他便越发觉,琉璃锁实在是个有趣的姑娘。
或许和女子打交道也不是那么无聊?
燕华想着。当他下令处死这个小刺客的时候,心里便忽然有一丝惋惜。
……可惜了。
没成想,一睁眼重回数年前,再见这小刺客,竟是比上一世还要亲密的关系。
她成了他的王妃。
温热微烫的水流淌过少年精致的眉睫,他微微仰头,唇边的弧度似笑似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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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予辞一直坐在外头,紧张地等着燕华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头的水声终于停了。燕华穿着件雪白的中衣走了出来,大约是三月的春夜尚有些寒意料峭,他还在外头披了件白色的鲛绡大袖,暗金描画尊贵而雅致。一头乌黑的发随意地披在身后,似乎是因为沾了水汽,还有些微微的潮湿。
若说红衣的燕华一身容姿风流,那白衣的他便宛如一株白牡丹,分明是与一池碧水中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别无二致的色泽,花瓣却是重重叠叠,雍容而繁复。
夜已渐深,整个王府都安静了下来,姜予辞只能听见那对婴儿小臂粗的龙凤红烛燃烧时的细微声响。她看着燕华一步步走过来,袖袍翻动间依旧是今日她逐渐熟悉起来的香气。
“夜深了,该安歇了。”燕华在姜予辞两步远处站定,轻笑,忽然俯下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暗香浮动,柔软的衣料拂过姜予辞的指尖,像游过了一朵云。
烛影昏黄,被抱在少年怀中的少女自然也没有瞧见,他又一点点红起来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