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锁

作者:棠岁

听出了来人的声音,姜予辞原本紧绷的肩膀一下子放松下来。

身侧的楚止水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面色阴沉地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又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二人一道起身迎接燕华。

莺飞草长的时节,风送花香,朱衣锦带的少年郎踏着一路明明暗暗的天光而来,看似步履闲适,行走的速度却是一点儿也不慢。待得走近了,便能看到他昳丽姿容,含笑的模样更是添了十分的美色。

他行至门口,随意地扫了一眼江澈。见他即便是被自己压得身子僵硬绷紧了还撑着不肯退下,这便若有所思地把目光转向了楚止水。

楚止水此刻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她注意到燕华的视线,当即吩咐江澈退下去,嗔怪道:“真是的,江澈你也太过小心了些,我只不过是同妹妹说些话,哪里用的着守在门口这般小心?”一面说着,她一面还亲亲热热地拉起了姜予辞的手。

楚止水不蠢,自然不可能在外人面前流露出来什么。

江澈低头行礼,低沉的声音里带了些不易觉察的担忧:“属下知错。”顿了顿见楚止水并无多余的动作,便知情识趣地退下了。

看着人都退下了,楚止水似乎松了一口气,看向燕华:“秦王这是与王爷议完事了?”

燕华微微颔首:“所以顺道来看看我家王妃。”

顺道……顺的什么道?前院到后院的道吗?

楚止水咬了咬牙。

燕华继续道:“若是你们已经说完话了,我就正好领她走。”

这话可谓是无礼,可偏偏楚止水也说不出来什么——只是失礼而已,落在旁人眼里,也不过是教养差了一些,别的什么都不算。况且,楚止水也完全不可能去编排秦王没教养。

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容:“说完了,说完了。”

姜予辞……

若是燕寻也能对她这样,该多好啊。

燕华点了点头,伸手牵过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言地盯着地上的地砖的姜予辞,带着她转身离开。

注视着二人的背影,楚止水面上隐隐浮现出几分苦涩。很快,这几分苦涩又为愤恨不甘所取代了。

她转头询问身边的婢子:“除了她,王爷近日还接触过哪些女子?”

二人一路走到院外数十步的地方,姜予辞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就看见浓浓绿茵下,抱着剑的蓝衣少年正凝视着她。忽然一身华服的女子从屋里出来走到他面前,似乎是同他说了什么,少年身上原本有些冷冽的气息骤然一变,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受到他的欣喜。

大概是察觉了她的视线,下一刻那少年突然转过头来。

姜予辞也转头,不再看身后。

梦境中的情境是如此惨烈。

江澈自幼习武,对人体穴位自然是了然于胸。即便他知道楚止水所做的事大约不对,可为了楚止水,他什么肮脏的事情都敢去做。听从她的吩咐殴打一个姜予辞自然不在话下。

头晕目眩和剧烈疼痛对她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姜予辞常常会猜想,豫王燕寻究竟知不知道这一切,难道就任由他们胡来?不怕打伤了她不好送进宫中?

不过姜予辞很快就想明白了。燕寻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可那其实都没有多大的关系。如果知道,那燕寻肯定明白江澈的手段,也对江澈的手段十分放心。相信江澈不会在她身上留下半点伤痕。既然没有伤害到这件精美的、要进贡宫中的瓷器,那瓷器的感受又与他何干?

他垂涎的只是姜予辞的美色罢了。

而如果不知道,那事情自然就更简单了。

于是姜予辞只能日复一日地忍耐着,等燕寻找到下一个感兴趣的女人,等楚止水转移目标。然后平静一段时间,等燕寻把目光投回她这块吃不到的肉,等楚止水带来的下一次折磨。

她索性将这个当成了自己的耐力训练。

直到她入宫。

其实除去最开始,之后的梦中的场景,楚止水对那些情绪感受得不是特别清晰。大概是因为她的梦残破零碎,并不连贯,她对一些事情难以感同身受。

但或许是被折磨的痛苦实在太过剧烈,竟然又一次让她觉得她亲身经历了这些事。

因为难以感同身受,只有愤慨,所以她挑衅楚止水。

因为看到江澈,联想到那些花样百出的折磨手段,所以她畏惧恐慌。

而就在她的畏惧恐慌快要到达顶点的时候,燕华出现了,又一次救了她,就像在梦中她的入宫一样。虽然当时的燕华并不知情,可事实上,他就是救了她。

这个燕华是后来的那个燕华,他成为了一代帝王,也救下了她。

这个燕华又不是后来的那个燕华,他如今风华满身,带着野心勃勃的可爱和少年郎的锐气,还未被那些繁琐杂乱的政务压出疲惫之色,也并没有……做下灭国屠宫之事。

姜予辞忽然感觉,有一个藏在心底的结突然被解开了。

她抬起头,看向身侧身侧的燕华,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燕华转过头,略低了低,面上露出询问之色。

他生得实在是好看,如同三月里灼灼盛开的桃花,一眼睇来,冶艳明丽得摄人心魄;又或是九天之上的神君仙者,云雾浩渺之处衣带飞扬,自是数不清的风流韵致。

而当他专注地望着一个人的时候,瑞凤眼里仿佛酝着一泊清湖。

姜予辞到了嘴边的感谢忽然顿了一顿,转了个弯儿。她仰起脸,笑得春光烂漫,声音也曼妙多情:“王爷生得真好看。”

俊秀的少年面上的神情僵了一僵,眼底清湖忽生波澜。

此时已走到豫王府前,姜予辞说完那句话便急急回身抢先一步上了马车,只觉得自己大约是魔怔了,怎么、怎么好端端地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下一刻,马车帘子被一只白玉似的手撩起,来人低眉凝眸,锦缎衣袍尚带着微微凉意。

——他靠近,欺身而下,带着凉意的衣袍拂过少女微微发红发烫的面颊,像是颊边飘过了一朵云。

馥郁的香气自他宽大的袖袍间盈出,燕华带了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生得真好看?”

姜予辞僵硬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只听那少年微微点了点头,衣料摩擦时发出细微的悉索声响——分明外头沿街叫卖街巷闲谈之声不绝于耳,可她偏偏能将这一点细微的声音听得清楚分明。

随后她听到他的声音,在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之后,他这样说道:“生得真好看。”

他吻上她的耳垂。

白玉似的耳垂,柔软娇嫩,须臾就泛起了一片艳艳红色,像是春日里烂漫的云霞。

“怎么这样羞?”燕华笑问道,一向清澈干净的声音里也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些许喑哑,“方才不是还很会撩拨吗?”

“王、王爷……”姜予辞身子颤巍巍的,又是羞又是害怕,生怕他要做出什么孟浪之事来。

燕华似是有些不满,明明已经将要抽身离去了,这会儿有一次俯下身来,在她洁白的耳垂上轻轻一啄。

姜予辞一抖,声音里几乎带上了几分哭腔:“夫、夫君!”一面不自觉地揪住了他的袖子,指下的触感冰凉而顺滑。

燕华似乎这才满意了,微微起身,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朵山茶簪入她鬓间。

云鬓鸦黑,杏眼蕴水,俏生生一枝粉山茶簪在发间,姝丽娇媚。燕华浑不在意被姜予辞揪住的袖子,一面任由她揪着,一面退后了些打量着她,眼里浮现出满意的笑意。

山茶本身无甚香味,可或许是因为被燕华藏在了袖子里,竟也沾染了那熟悉的气息。

马车停下,车夫在外头说着王府到了。

燕华面上的笑意扩大。下车的那一刻,他不顾姜予辞的惊呼,打横抱起了她。

姜予辞半倚在他怀中,羞窘不已,索性侧过头把脸埋了起来。衣带裙摆随着燕华的走动而微微摇荡,勾动了风中的花香。

走了一会儿,姜予辞也渐渐缓过神来。她微微仰起头看着燕华:“王爷……夫君这是要去做什么?”

燕华也答得声音朗朗,暗含笑意:“去做些夜里做的事儿。”

愣了愣,姜予辞再一次面飞红霞。

燕华心里不由得浮上几分得色。

今日在豫王府里他忽然发觉一件事,从前世到今世,一直是姜予辞来撩拨他。前世是他经验不足,可今世经验不足的反倒是姜予辞。所以,今后他便要换个方式来!

勾了勾唇,燕华忽然发现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莫非是前世?

他暗自思量,却发现有些事情仿若隔了一层朦胧的雾气,隐隐绰绰,看不分明。

近来似乎时常有这样的情况。并非原本记住的事情不记得了,而是一些似乎有印象的事情不知道是否发生过。

他从前世带来的记忆有残缺?

燕华抿了抿唇,不甚在意地抱着姜予辞跨过门槛,踏入房间。

残缺了一点前世的记忆并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

燕华俯下身去,俊美面容停在姜予辞面前寸许处,眉眼间都仿佛含着潋滟春色。他笑:“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