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燕华头一回这么护着一个人。
护着的,还是他燕寻想要得到的人。
是了,燕华总是这样,无论什么、无论什么都要和他争、都要和他抢!
他真是受够了!
燕寻的眼神一点点地沉下去,透出几分野兽似的凶相。显现在一直盯着他的燕华眼中,让他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前一世,他暗中施压逼得燕寻不得不谋反,最后抄家斩首之时,被侍卫压着跪在地上的燕寻就是这样的眼神,凶狠异常,还带着几分偏执的癫狂,像是某种野兽。
彼时燕寻被压倒在地,在暗沉沉的屋子里沾染上了一身尘土,而燕华静静地站在秋日明亮的阳光里,明黄色的常服不染尘埃,五爪金龙威仪赫赫。他勉强抬起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眼前人衣摆处那象征着四海王土的山川湖海纹。
这样的刺/激让燕寻说出了姜予辞的身份,带着报复一样的快/感。
有了两世的经历,燕寻的心思,其实很好猜。
燕华淡淡看了他一眼,拥着姜予辞转身离开。
离开了黑漆漆的长廊,回到灯火通明的大殿里,姜予辞这才渐渐从刚才那种害怕的情绪中挣脱出来。看着满殿的觥筹交错,她饮了一口酒压了压惊,随后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看向身侧的燕华,抢先承认了错误:“我错了!下次我绝对不会大晚上地跑到这么远又没有人的地方去,还不带侍女!”
燕华原本到了嘴边的教训顿时被她这一番话给拦住了。他看着姜予辞,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伸出手用大拇指在她唇边轻轻抹去了那一滴酒:“你知道就好。燕寻他……并非什么善类,你以后少和他接触。”
他只是猜出姜予辞对前世的事情知道得零零散散,并不清楚她究竟知道了多少、还记不记得豫王府上前世对她所做的种种,便也只能多提醒一句了。
娇嫩的唇瓣被柔软的指腹划过,带着微微的痒意,姜予辞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个神色专注的少年,看着他抬眼低眉间都是无奈的宠溺。
一抹浅浅淡淡的红悄无声息地爬上她的面颊,接二连三的刺/激让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能这么望着对方,看上去莫名有点儿呆呆的。
燕华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发什么呆呢?宫宴差不多快结束了,我看你一晚上也没吃多少东西,待会儿回去让厨房再做些?”
姜予辞猛地移开视线,低低应了一声:“嗯。”
心脏在胸腔中有力地跳动着,扑通、扑通,一声又一声,昭示着她的心慌意乱。
姜予辞忽然发觉自己完全不排斥燕华的靠近,从一开始便是如此。
是因为她秦王妃的身份吗?还是因为那个梦境?又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姜予辞猛地截断了自己的思绪。
本能地,她排斥去思考这件事情。
就这样吧。就这样,没准多了几分真心,她能更好地撩拨到燕华呢。
姜予辞暗自想着。
-
燕华说得果然没错,宫宴没过多久就结束了。走出大殿,外头便是浓稠如墨的天色,星光隐隐闪烁,月亮躲在层层乌云之后,不肯投下清辉。
小太监打着灯笼殷勤地替姜予辞和燕华引路。刚走了两步,燕华忽然感觉被一只小手拉住了。
他有些疑惑地转过头看过去,恰好碰上姜予辞抬头望来的目光,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语带亲昵,像是在不自觉地撒娇:“手冷。”
燕华微微抿唇,握紧了她的手。
前世,姜予辞也时常这样对他撒娇。一个小宫女如此勾引帝王本已算得上十足的逾矩,然而当时他对她的身份心知肚明,自然不会赶她走。没曾想,却在不知不觉间动了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夜燕寻对姜予辞的纠缠,燕华发现自己今晚常常莫名其妙地回想起前世的事情来。
只是一想到前世,再看看姜予辞此刻对着他的这副娇俏模样,他就不由自主地有些心虚。
前世……他可没忘记,前世是他灭了南绍,甚至最后姜予辞也刺杀失败,就这样死去了。
等等。
燕华忽然察觉到一个奇怪的地方。
他竟然……记不清姜予辞是怎么死去的了。
但他却能记得,在姜予辞死去后,他暗中逼燕寻谋反,最终将豫王一派的势力连根拔起的事情,甚至连细枝末节的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其实这种感觉早在他随姜予辞去豫王府上的时候就有了,只是当时他并没有在意。只是近来随着他对前世的不时回忆,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对前世的记忆明显是缺失了好些地方的,尤其是那些关于姜予辞的。甚至,关于姜予辞最后一段时日的记忆竟然只留下了一片空白。
这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坐上了马车,他依旧在思考这个问题。
姜予辞想把手抽出来,却因为燕华握得太紧,抽了两回都没成功。她不由得挑起眉:“夫君!”
燕华一惊,下意识地看向姜予辞的方向。
“你怎么还不松手?”
姜予辞挑着眉毛看着他,燕华一窘,连忙松开手:“一时间忘了……”
姜予辞噗嗤一笑,摆了摆手:“行吧。”
燕华注视着她,眼中也不由得浮起浅浅的笑意。
忽然间,他想起来上一世姜予辞和他闲聊时随口提到的一样东西:“你知道吗?如果一个人突然遭遇了一件特别特别痛苦的事情的话,那他可能会把关于这件事情的记忆封闭起来,避免每一次回想时带来的深重痛苦。”
为什么提起这个,他已经记不清了;他之后又说了些什么,也已经记不清了。只是燕华此刻注视着姜予辞,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对前世的一切都清晰明了,甚至连一毫一末都清楚万分,清楚到了一个近乎不正常的地步。可独独失去了许多关于姜予辞的记忆,尤其是对她最后的逝世。
这是……姜予辞所说的那种自我保护吗?
如果是的话,前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对姜予辞竟情深至此,又对她的死痛苦至此吗?
因为不少记忆的缺失,连带着情感一并失踪,燕华只记得自己前一世也对姜予辞动了心,却判断不出自己对她的动心到底到了何种地步。
不过……
马车在秦/王/府门前停下,姜予辞拉着燕华往里走,还直接在路上就开始兴致勃勃地对拣枝吩咐:“待会儿让厨房下两碗面。卧两个荷包蛋,加点葱花牛肉,牛肉要切得薄薄的一片一片的那种,我的那碗要多放醋。王爷那碗也卧两个蛋,多加花生米,不要葱姜蒜,加一点点醋……”
情深……或许有可能。
燕华微微弯了唇角。
虽然他还是莫名地很想探究前世那些有关姜予辞的事情,不过眼下,还是先和她一道用一碗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牛肉面吧。
-
经过几次做梦,姜予辞也逐渐发现,除去第一次之外,她做的梦往往会和现实中遇到的人和事有关联。因此当这一晚再次沉入梦境的时候,她并没有太多惊讶。
疾风冷冽,吹得枯枝上零星的落叶摇摇欲坠,歌舞靡靡之声自身后的大殿遥遥传来,反倒更添韵味。梦中的她穿着宫装袄裙,脸颊被冻得微微发红,沉默地看着面前这个紫衣貂裘的王侯。
燕寻。
姜予辞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景致竟然格外熟悉,正是今夜举办宫宴的那座宫室。
想来这又是一场宴会了。
梦中的燕寻半倚在红漆廊柱上,笑容漫不经心,又仿佛带着一丝惹人生厌的胜券在握的模样——或许是因为梦里的姜予辞地位地下,又完完全全地依附于他。
“琉璃……锁?三个字?虽然在密信里看过一遍了,不过叫起来还真是有些奇怪呢。燕华这名字起得,实在是随心所欲了些。”他笑,又朝她勾勾手,“过来。”
姜予辞在原地沉默了一下,到底还是走上前去:“您今日约我见面,可是有什么吩……啊!”
话还没说完,燕寻的手便已经揽上了她的腰肢,甚至试图将她带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姜予辞被吓得几乎是跳了起来。她赶忙用巧劲挣开了燕寻的大掌,又猛地后退了一大步:“殿下!您醉了!”
方才靠近的时候,她清楚地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她站在原地,白皙的面庞被生生冻出了红晕,漆黑的眼珠惊慌失措地盯着眼前人,像是受到了惊吓的小动物。
“醉了?不,我没醉,我清醒的很。”燕寻大笑起来,一面抬步上前,“燕华有没有碰过你?他有没有碰过你?嗯?”
“你是我的,清宁,你是我的。”他的声音低低的,仿佛呓语,眼睛却亮得吓人,“你在燕华手中,你为燕华所喜爱,可,你是我的!”
“让我碰碰你好不好?让我碰一碰,好不好?”
姜予辞愈发害怕起来。燕寻为了和她见面,使了计支走了周围的人,此刻四下无人,四周安静荒凉得可怕。
燕寻每进一步,她便退一步。她也不敢跑,生怕激怒燕寻,惹来更大的麻烦。燕寻似乎也不着急,一步一步走得慢悠悠的,仿佛在和她玩什么猫捉老鼠的游戏。
她额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燕寻!”
身后一个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传来,姜予辞被吓得浑身一抖,她听出那声音的主人,下意识地转过头。
相貌昳丽的少年帝王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微微皱着眉:“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