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锁

作者:棠岁

圣寿在四月中旬,接着仿佛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五月就带着暖融融的风嚣张地宣告了夏天的到来。

熏风吹入小轩窗,门下随意放下的竹帘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幽幽沉水香静静地漫出香炉,悄悄勾过窗前独坐的佳人的裙边发梢,最终落在她白皙的指尖。

指尖上卧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紫葡萄,光滑的表皮犹带着水滴,看着新鲜又水灵。姜予辞慢条斯理地给剥去了皮,随后轻轻将它拈入红唇,贝齿咬下去的那一瞬间,丰富的汁水在口中迸溅开来。

这就是夏天的味道呀。

姜予辞满足地眯起眼。

流萤小扇,秉烛私语,瓜果冰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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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与秦/王/府的正院中的轻松氛围截然不同,豫王府正院此刻的氛围颇有几分凝重。

豫王妃楚止水近来食欲不振,恹恹欲睡,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提不起劲来,用了食补的方子也没多大效果。她毕竟是一府主母,手下管着偌大一个王府和众多田庄铺子,这么整日里昏昏欲睡的,像什么样子?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请了今日不当值的太医过来替自己把把脉。

眼看着太医一手搭上自己的手腕,一手抚着自己又白又长的胡须,接着神情突然严肃起来的模样,饶是楚止水原本觉得自己这应当不是什么大事,此时此刻心头也不由得一跳。

难不成是什么大病?不治之症?那可怎么办,她的豫王妃之位……

但楚止水不敢出声,怕扰了太医诊断,只能眼巴巴地盼着等着太医做出论断。

所幸太医并没有把多久脉,很快就松开了楚止水的手腕,神色依旧庄重,但却在庄重之中透出了那么三两分恰到好处的喜色,将表情控制得十分到位,不愧是一个在宫中浸淫多年、经验丰富的老太医:“依照脉象来看,您这大约是有喜了。只是月份尚浅,在下暂时还不好妄下短语,最好等到一个月以后再仔细瞧瞧。不过,还是先在此恭喜豫王妃了。”

仿佛是一个惊雷在耳边炸响,这消息太具有冲击性,楚止水一时竟然被砸得昏了头,愣在了原地。

她?怀孕了?

这是真的吗?

楚止水下意识地把手抚上腹部,神色还有些呆滞。

就是在这里,有一个孩子正在成长吗?

她和燕寻的孩子?她和燕寻的?

在最初的震惊茫然和紧随其后的欣喜若狂之后,楚止水“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一叠声地吩咐周围的侍女:“快快快!派人去和王爷说说这个好消息!快派人去!”

侍女们一开始也被这个消息吓到了,不过到底不是当事人,回神的速度比起楚止水来说还是快上了不少的。这会儿一个忙不迭地应声出去找小厮,一个搀着姜予辞一脸紧张地劝她坐下:“您可千万小心点儿”,一个则喜滋滋地把一个荷包塞进太医手中:“今日可是多谢您了。”一屋子的气氛都欢快异常,而这种欢乐的气氛更是在楚止水吩咐给府上所有人发些银钱庆贺的时候到达了高/潮,人人面上都挂着真心实意的高兴笑容。

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站着个蓝衣少年。他把腰间的佩剑取了下来环抱在胸前,倚在粗壮而粗糙的树干上,层层叠叠的绿叶在地面上投下了一大片阴影,而他就沉在这片阴影里,任谁都难以发现。

江澈漆黑的眼眸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屋中欢喜热闹的场景,注视着其中一个人眉眼间藏不住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喜悦。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仿佛被刺痛了一般,猛地收回视线,盯着脚底下那块树荫。

直到太医拎着小药箱被满面笑容的侍女送了出来,江澈才再一次抬起头。看着太医和侍女交谈、分别,随后拎着药箱一步一步下了台阶,朝院子外头走去了,江澈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剑往腰间一别,然后追了上去。

慈眉善目的老者被人叫住了,一开始还有些惊讶,回过身就看见一个蓝衣抱剑的少年朝着这个方向跑过来,最后在他面前站定。

看他的衣着打扮,像是个护卫,却又不似寻常护卫那般普普通通的。应当是个主子的亲信。

这少年张了张口,仿佛想说些什么,却又面带犹疑之色。太医温和地看着他,也不着急,好脾气地等着他开口。

左右今日不是他当值,早回府和晚回府并没有多大关系。不过眼前这个蓝衣少年倒也没在他面前杵着犹豫太久,很快就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抬头注视着他的眼睛:“请问……如今我家主子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对,问这种话是在有些不妥当,但一边微微窘迫着,他一边又执拗地盯着太医,似乎一定要一个答复。

太医有些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但还是回答了他:“如今豫王妃脉象稳健,想来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不过身为孕妇,还有这几处……”

风动树摇,晨间灿烂阳光笼罩下的庭院中,江澈听得一脸专注,时不时点点头,似乎真的对此事上极了心。而同样一个时候的兵部衙门里,燕寻听到楚止水怀孕的消息却没多大反应。

“怀孕了?那就好。你回去同她说,让她自个儿好好注意些。”随意地说了三两句话,又摸了一锭银子扔过去就将人打发了,燕寻低下头,继续处理着手上那其实很简单的活儿。除了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微微的一点诧异,燕寻的神情全程都没有多大的变化。

怀孕……楚止水跟他也有个一年半载的了,身为名正言顺的豫王妃,又是礼部尚书的女儿,也是该给她个孩子了。

若是一举得男,那自然更好。说不定……还能给他争夺帝位添上那么一份筹码。

燕寻一边把处理完的文书放到另一边,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

有路过的官员刚才听见了小厮来报的,这会儿过来同他贺喜,又好奇地问:“豫王爷不回去看看王妃?”

燕寻手下的动作一顿,随后抬起头,摆出了标准的温和笑容:“工作还未做完,我怎能带头先走了?虽然我这会儿心里万分记挂着他们母子二人,也只能等到这些公务处理完了之后再走了。”

那官员自然又是一番赞叹,燕寻也配合着露出谦虚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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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豫王妃怀孕了。”

燕华今日又是半下午回来的,姜予辞又让人上了一碗葡萄,一边慢悠悠地剥着,一边和他说。

五月初夏,天晴而不燥热,便是暖风入窗也叫人觉得凉爽舒适。二人对坐在窗边的榻上,大支着窗户,听着风声闻着竹叶清香,面前的小几上用琉璃碗盛了满满一碗晶莹剔透的紫葡萄。

豫王妃怀孕算是个大消息,不过才短短半天的时间,就和长了翅膀似的迅速飞进了各家女眷的耳朵里,姜予辞自然也接了消息。

不过燕华对这种事情向来不太关注,周围也没人会特意来给他禀报这种事儿,因此并不知情。但他此刻却并不在意这些事儿,只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眼睛一直盯着姜予辞的手瞧。

看着葱白纤细的手指轻巧地剥开葡萄那层薄如蝉翼的外衣,露出里头水灵灵的果肉,实在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

难怪历史上有这样多的昏君。

大约是燕华的眼神太过直勾勾了,姜予辞拈着葡萄暗自发笑,将它送抵了燕华的唇边:“来,张嘴。”

燕华乖乖张口,将葡萄吞了下去。

立侍一旁的拣枝此刻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努力减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她就不明白了,王爷和王妃吃个葡萄怎么还能吃得这般缠缠绵绵、郎情妾意的?

这厢拣枝暗自腹诽疑惑着,而那厢姜予辞和燕华还在喂葡萄。

不知喂到第几颗的时候,燕华忽然叼着葡萄,起身隔着一张小几朝她俯下来,在姜予辞微微瞪大的眼睛中,把葡萄送到了她的唇边。

姜予辞下意识地张开嘴,将葡萄吃了下去。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迸出,她一边面颊微微发红,一边笑嗔了已经坐回去的燕华一眼。

这一眼嗔得极尽风流,像是含情脉脉,又仿若欲拒还迎。燕华轻笑一声,探过身子压低了声音:“王妃今日可还要试试……白日宣淫?”

他本就生得一派昳丽容色,只是寻常看着端正清俊,因此虽然风流但不会显得有媚态,但此刻这般在人耳边轻笑低语,实在是……

如同那勾引人心的妖一般。

姜予辞不甘示弱地看回去,顾盼流波间尽是妩媚风姿:“不防一试。”

燕华笑起来,拉着姜予辞的手,一旋身就进了内室。

拣枝赶忙退出来。

门口的徐智诚疑问地看向她:“可是主子有什么吩咐?”

拣枝摇了摇头,指了指内室的方向。

于是在门口伺候着的,便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