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

作者:箫楼



    江 慈浑身酸痛,将药倒入药罐内,向凌军医道:“凌军医,我送药去了。”

    凌军医并不抬头:“送完药,回去歇歇吧,瞧你那脸色,你若倒下,咱们人手更不足了。”

    江 慈走至卫昭帐前,光明司卫宗晟挑起帐帘。卫昭正坐于椅中,执笔写着密报,抬头看了看她,也不说话。

    江 慈待他写完,将药奉上,卫昭闻了闻,江 慈忙道:“今天加了点别的药,没那么苦了。”

    卫昭一口喝下,仍是眉头轻皱:“我看倒比昨日还苦些。”

    江 慈不服:“怎么会?我明明问过凌军医才加的。”忽看清卫昭唇角微挑,眼神有几分戏谑之意,她劈手夺过药罐,嗔道:“我看,是三爷舌头失灵了,分不出什么是苦,什么是甜!”

    卫昭看着她唇边若隐若现的酒窝,有些失神,旋即急速低头,将密报慢慢折起,冷声道:“军营之中,叫我卫大人。”

    江 慈笑道:“是,卫大人。”她打开药箱,道:“卫大人,得换药了。”

    卫昭轻“嗯”一声,江 慈在他身边蹲下,轻轻将他的素袍撩起,又轻柔地将内里白绸裤卷至大腿上方。

    卫昭握着密报,坐于椅中,一动不动,任江 慈敷药缠带,呼吸声也放得极低。

    江 慈将草药敷好,缠上纱带,觉有些手痒,终忍不住道:“卫大人,我想替您针灸,可能会好得快些。”

    卫昭仍是轻“嗯”一声,江 慈笑道:“您得躺下。”

    卫昭还是轻“嗯”一声,在席上躺下,顺手拿起枕边的一本书。

    江 慈蹲下,在他大腿数个穴位处扎下银针。当她在“陽陵泉”扎下一针,她温 热的鼻息扑至卫昭腿上,卫昭右腿微微一颤,江 慈忙道:“疼吗?”

    卫昭只是翻着书页,并不回答。江 慈细心看了看,见穴位并未认错,放下心来,低着头,柔声道:“三爷,以后,对阵杀敌,您好歹先穿上甲胄。”

    卫昭视线凝在书页上,却看不清那上面的字,腿部,麻麻痒痒的感觉传来,直传至心底深处。帐内,一片静默,只听见江 慈细细的呼吸声。

    过得一刻,江 慈将银针一一取下,又替卫昭将裤子放下,白袍理好,站起身,拍了拍手,笑道:“好了,这可是我第一次给人针灸,多谢卫大人赏面。”微笑着出帐而去。

    卫昭凝望着帐门,唇边渐露一抹笑意,良久,视线自帐门收回,扫过那份密报,笑容又慢慢消失。

    他慢慢拿起那份密报,在手中顿了顿,唤道:“宗晟!”

    夕陽残照,铺在河西渠上,反射着灼灼波光。

    田野间的荒草,也被晚霞铺上了一层金色,暮风吹来,野草起伏,衣袂萧萧,平添几分苍凉。

    长风卫们均着甲胄战袍,扶刀持剑,面容肃穆中皆透着沉痛与伤感。裴琰身形挺直,立于土坑前,面无表情,只是手中的血衣灼得他浑身发烫,痛悔难言。

    宁剑瑜与陈安,一左一右,立于他身后,眼见黑色棺木抬来,齐齐上前扶住灵柩。

    悲壮的铜号声响起,十六名长风卫将灵柩缓缓沉入土坑。灵柩入土,震动了一下,裴琰悚然一惊,大步向前,单膝跪落在黄土之中。

    甲胄擦响,长风卫们齐齐跪落,低下头去。

    远处,不知是谁,吹响了一曲竹笛,是南安府的民谣《游子吟》。长风卫们多为南安府人氏,听着这曲熟悉的民谣,想着曾朝夕相处的人不能再返故乡,埋骨战场,俱各悲痛难言,终有人轻声呜咽。

    裴琰难抑心中痛楚,血气上涌,低咳数声,宁剑瑜过来将他扶住。裴琰微微摇了摇头,宁剑瑜默默退开数步。

    裴琰缓慢撒手,血衣在空中卷舞了一下,落于棺木之上。他猛然闭上双眼,平静道:“合土吧。”

    笛声顿了顿,再起时,黄土“唦唦”,落向棺木。

    夕陽渐落,飞鸟在原野间掠过一道翼影,瞬间即逝。

    江 慈回帐睡了一会,待恢复了一点精神,便又到医帐忙碌开来。

    田策带着退下来的三万人死伤惨重,若非安澄率那万人抵死挡住桓军,便要全军覆没。伤员挤满了各个医帐,江 慈忙得团 团 转。

    直至黄昏,江 慈仍在给伤兵们换药,崔亮忽在医帐门口唤道:“江 慈!”

    江 慈应了一声,手中仍在忙着。崔亮再唤声,凌军医抬头道:“你去吧,崔军师肯定有要紧事。”

    江 慈将手中纱布交 给小天,钻出帐外:“崔大哥,什么事?”

    崔亮微笑道:“相爷找你有事,你随我来。”

    江 慈一愣,崔亮已转身,她忙跟上。二人走入中军大帐,见帐内空无一人,江 慈转头看着崔亮,崔亮却微微一笑,并不说话。过得一阵,一名约十六七岁的哨兵进来,行礼道:“军师!”

    崔亮和声道:“有没有发现异常?”

    “报告军师,暂时没有。”

    “嗯。辛苦了。”崔亮指了指一边:“喝口水吧,瞧你满头大汗。”

    哨兵受宠 若惊,这几日,长风骑在这位年轻军师的统一调兵指挥下,方挫败桓军一次又一次的攻击,而他层出不穷的防守手段也让长风骑大开眼界,个个心中对他敬慕无比,军师有命,自当遵从,握起茶杯“咕咚”灌下去,放下茶杯便倒在了地上。

    江 慈看得更加迷糊,崔亮却迅速除下哨兵的衣服,递给江 慈。江 慈这才想到这名哨兵的身形和自己差不多,虽不明崔亮用意,却也急忙穿上。

    崔亮将她军帽压低,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到我帐中等我。”

    崔亮再大声道:“你把这个送到我帐中去。”又学着先前那哨兵的声音含混应了声“是!”。

    江 慈抱着一大堆弓箭掩住面容,走出中军大帐,镇定地走入不远处崔亮的军帐。不多时,崔亮过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掀开帐后一角,带着江 慈钻进了紧挨着的陈安的帐篷。

    崔亮再带着江 慈从陈安帐篷后钻出去,迅速穿过军营,到达一处灌木林边。他到灌木林后牵出两匹马,将马缰交 给江 慈,江 慈愣愣上马,随着崔亮向南疾驰。

    夕陽逐渐落下,二人一路向南,当夜色笼罩四野,崔亮在一处树林边勒住骏马,跃下马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