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

作者:箫楼



    “嗯,你让盛林也捐一部分,只别捐多了,让人瞧出底细来。”

    “是。盛爷还请示,薛遥的家人,怎么处理?薛遥自尽前,似是留了些东西,盛爷怕会坏事。”

    卫昭似是有些疲倦,合上双眼,淡淡道:“杀了。”

    易五趁夜消失在雨幕之中,帐帘落下,涌进一股强风,和着浓浓雨气。卫昭再也控制不住颤栗的身躯,心尖处绞痛加剧,他呼吸渐重,捂住胸口,缓缓跪落于地。雨点打在帐顶的“啪啪”巨响如同一波又一波巨浪,扑天盖地,令他窒息。

    烛光下,他的俊面有些扭曲,如宝石般生辉的双眸,此刻罩上了一层血腥的红。耳边仿佛又听到了京城里那首脍炙人口的民谣:

    “西宫有梧桐,引来凤凰栖;

    凤凰一点头,晓月舞清风;

    凤凰二点头,流云卷霞红;

    凤凰三点头,倾国又倾城;

    凤兮凤兮,奈何不乐君之容!”

    卫昭双手不住颤抖,宫人们私下讥唱之《凤栖梧桐》,与落凤滩畔族人吟唱的《凤凰歌》,穿透震天雨声,在他耳边纠缠交 结。

    心底的烙印滚烫难当,他冰冷的的指尖慢慢抚上颈间,陈年伤痕灼痛了他的指尖,也灼红了他的双眸。

    他猛然拔出腰间匕首,白袍,“嘶”地一声裂至肩头。

    烛光下,他慢慢侧头,望向锁骨左侧一寸处的啮痕,良久,仰头轻笑,笑声中饱含怨毒与不甘:“你不能这样死,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一人能够拿走!你不是说过吗?这世上只有我一人,才能与你同穴共眠,你怎么能够不等我?!”

    他眼内愈发殷红,终寒光一闪,匕首割入那道啮痕,鲜血淌下,慢慢洇红了他的素袍。

    肩头的伤口,竟似有些麻木,心头的烙印,却仍那般锥痛。匕首一分分割下,似要将那啮痕剜去,鲜血涔涔而流,却仍无法让他平静。

    卫昭抬起头来,正望上先前江 慈洗净搭在椅背上的那件白袍。他仿佛见到她温 柔的目光,如悄然飘过荷塘的月影,又如轻柔流过岩石的山泉。匕首凝住,又“呛”地一声掉落于地。

    他慢慢伸出手来,但指尖却怎么也触碰不到那件白袍,月影飘过不见,山泉流去无声。

    卫昭只觉得心头那团 腾跃的火,曲结挣扎着,面上渐渐呈现出痛苦绝望的神情。

    大雨仍在哗哗下着,烛火慢慢熄到尽头,卫昭低头凝望着自己的双手,面上厌恶之色渐浓。烛光最后闪了两下,映得那双手,掠过一团 血腥的红,又随着烛火的熄灭,转为幽深的黑暗。

    帐外,一道闪电劈过,卫昭倏然抬头,他眼中闪过血腥与戾气,猛然跃起,拔出木柱上的长剑,如鬼魅般闪出营帐。

    大雨倾盆,江 慈呆坐于帐中,双手不停摩挲着那把小木梳。

    那曾于细雨中桃红尽染的桃林,是否结出了满园的果实?那清清溪水中,是否还有鱼儿游动?

    惊雷震响,江 慈跳了起来,披上雨蓑,刚掀开帐帘,便见卫昭的身影在大雨中急掠向镇波桥方向。

    江 慈隐约见他手持利剑,不知发生了何事,担忧下追了上去。

    宁剑瑜与崔亮披着雨蓑,带着数十人,立于河西渠边观察水位。虽是大雨,长风骑各营仍按崔亮安排,在河西渠边往返穿插巡防。

    崔亮直起腰,道:“叫将士们不可松懈,这几日实是关键―――”

    一道白影自二人身后闪过,掠向镇波桥头,宁剑瑜惊呼出声:“卫大人!”

    卫昭仿若未闻,左手一探,将一名长风骑骑兵揪落下马。他飞身上马,马蹄踏破泥浆,在长风骑的惊呼声中,驰过镇波桥,如一溜青烟驰向对岸。

    桓军这段时间也是密集兵力布于河西渠北岸,为防长风骑反攻,镇波桥北更是有大量将士驻守。

    大雨滂沱,桓军依稀见一道白影策马过桥,便有数十人怒喝:“什么人?!”

    卫昭血脉贲张,眼中愈发腥红,他气贯剑尖,长剑悄无声息割破雨雾,伴着战马前冲之势横扫而过,瞬间将十余人毙于剑下。

    桓军这才反应过来,警号声震天而起,但卫昭已冲入阵中,令他们无法起箭。他的白袍早已湿透,与长发都紧贴在身上,面目狰狞,如同从地狱孽海中突出的恶灵。他在桓军中如风卷残云,剑尖生出凛冽冰寒的光芒,血光和着这剑光不停闪起落下,桓军一个个头落、肢断、身折―――

    桓军大哗,多日来与长风骑血战,他们都毫不畏惧,这刻却觉这人如同幽灵鬼魅,挟着死亡的气息于雨夜降临。

    纷乱中,卫昭一声长啸,杀气如风云怒卷,再毙十余人,眼见大队桓军蜂拥而来。他从马鞍上跃起,在空中一个折腰,疾踏数十名桓军头顶,飘然跃向镇波桥。

    宁剑瑜看得清楚,一声令下,长风骑急速冲上桥头,盾牌手后箭兵掠阵。那边桓军箭如蝗雨,卫昭身腾半空,长剑拔开箭雨,真气运到极致,虚踏数步,落回长风骑盾牌手阵中。

    他身形甫落,反手抢过一名箭兵手中强弓。血水,早已将他的衣袍染成了红色,他傲然回头,十余支长箭如流星般射出,支支穿透桓军身体,爆起蓬蓬血雨。

    他掷下强弓,也不看宁剑瑜和崔亮,大步向营地走去。

    走出数十步,他脚步微顿,与立于大雨之中的江 慈视线相交 ,眼中杀气逐渐隐去,神情漠然,走入帐中。

    桓军被卫昭这顿砍杀乱了阵脚,但不久似是有大将赶到,喝住了要攻向镇波桥的士兵,不多时,桓军归于平静。

    长风骑也训练有素撤了回来,宁剑瑜与崔亮看着卫昭消失在雨中,互望一眼,却谁也没有说话。

    帐内,卫昭除下被血水染红的衣袍,又轻手拿起江 慈洗净的那件白袍,慢慢地披上肩头。

    帐外,江 慈立于大雨之中,良久,默默转身,走向医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