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苦笑:“可我若是真把桓军赶回去了,我又不想再见到他还活着。你说,好笑不好笑?”
江 慈不明白他的意思,无言相劝。裴琰也不再说,只是望着夜空,许久,又转身望向南方。
蛙鸣声一阵浓过一阵,裴琰默立良久,眉目间的怅然终慢慢隐去。他拂了拂衣襟,身形也如以往般挺直,回头微笑:“走吧。”
江 慈跟上,轻声道:“相爷的伤,看来都好了。”
裴琰朗声大笑:“是,都好了,也到了该好的时候了。”
大雨一停,第二日便是骄陽当空。流火在湛蓝的天空中缓缓移动,烤着茫茫原野,热浪滚滚。
宇文景伦扔下手中马鞭,与易寒回转大帐。随从过来替他解开盔甲,他抹了把汗,向坐于帐内一角看书的滕瑞道:“滕先生,这样僵持下去,可非长久之策。”
滕瑞放下书,起身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援兵不到,咱们啃不下裴琰这块硬骨头。”
宇文景伦被裴琰阻在这河西渠,直取华朝京师大计受挫,一直有些恼火,道:“调兵来,也是要一个月后,到时华朝再增兵支援裴琰,这一仗更难打。”
“所以王爷 ,我还是那个意思,咱们得——”
滕瑞话未说完,一名将领匆匆而入,跪落禀道:“禀王爷 ,裴琰派人送了一封信来。”
宇文景伦、滕瑞、易寒三人互望一眼,俱各惊讶。宇文景伦伸手取过信函,展开细看,讶道:“谁是滕毅?”
滕瑞蓦然一惊,急踏前两步,宇文景伦忙将信递给他,滕瑞低头看罢,眉头紧蹙,良久无言。
宇文景伦挥了挥手,其余人都退了出去,他关切地唤了声:“滕先生?”
滕瑞惊觉,知此时是坦诚相见的时候,否则便难避嫌,他一摆袍襟,在宇文景伦面前单膝跪下。宇文景伦忙将他挽起,滕瑞抬头,坦然道:“王爷 ,实不相瞒,这信上所指滕毅,便是滕某。”
宇文景伦呵呵一笑:“愿闻其详。”
三人在椅中坐定,滕瑞呷了口茶,娓娓道来:“不瞒王爷 ,我师出天玄一门,当日一起学艺的,还有一位师兄。但师门严令,本门弟子不得入仕,不得为朝廷公门效力,我空有一身艺业,无法施展,实在郁闷,便下山游历天下。直至五年前在上京偶遇王爷 ,为王爷 壮志与诚情所感,决定相助王爷 。现在看来,裴琰军中,有我师门之人,他根据战场交 锋,推断出我在王爷 军中,要与我见上一面。”
宇文景伦朗眉微蹙:“那滕先生的意思,见还是不见?”
滕瑞深深一躬,语带诚挚:“王爷 ,师父当年待我恩重如山,我终究还是天玄门人,这封信中,有掌门之人表记,不管怎样,我得与他见上一面。还请王爷 相信滕某,允我去与他相见,也请王爷 放心,滕某只是前去见师门之人,绝无二心,也绝不会忘记曾与王爷 在上京的约定,要助王爷 完成雄图霸业,一统天下!”
宇文景伦沉吟良久,道:“我并不是信不过先生,实是信不过裴琰。裴琰定是已知先生乃我左膀右臂,万一他趁先生与故人见面之机,而将先生劫去——”
滕瑞心思急转,揣测出宇文景伦言后之意,道:“这倒不妨,我有个法子。”
“先生请说。”
“王爷 怕裴琰趁机相劫,裴琰自也怕我们将他那位军师劫走。不若我们传信裴琰,我与师门之人,定于后日辰时,在镇波桥上见面,各方只准派出一人相护。”
宇文景伦斟酌了一阵,慨然点头:“好,先生待我以诚,我自相信先生。我就允先生去与故人见上这一面,以了先生心愿。”
滕瑞深深一揖:“王爷 恩德,滕瑞无以为报,唯有鞠躬尽瘁,以报王爷 知遇之恩。”
宇文景伦畅然大笑:“先生快莫如此客气。”
滕瑞再向易寒一揖:“还得有劳易先生。”
易寒微笑还礼:“滕先生客气,后日镇波桥,我自当护得先生周全。”
易寒见宇文景伦眼波一闪,心中会意,知他还有话要与滕瑞细说,便起身告退。帐外烈陽耀得他眯了一下眼睛,他抚上肋下伤口,心中一暖,大步向营帐走去。
燕霜乔见他进来,微笑着站起,柔声道:“父亲伤势刚好,得多歇着,别太劳累了。”又给他斟上茶来。
易寒望着她灵秀的身影,温 婉的神情,一阵恍惚,恍若又见到那静婉女子,向自己柔柔而笑。
燕霜乔取过洗净的青色长袍,易寒换上,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荚香,讶道:“哪来的皂荚?”
燕霜乔面颊微红,低声道:“明飞在一处田边找到的,他知我、知我素爱洁净,便摘了回来。”
易寒自与女儿重逢以来,她始终心有芥蒂,对他不冷不热,直至他战场受伤,她日夜侍奉汤药,又亲理衣物,父女二人话语渐多,隔阂与怨恨悄然淡去。而这些时日来,燕霜乔用心侍奉,易寒心中深为感动,更是愧疚不已,现下见她终身有托,实是欣喜,更恨不得将天下间所有珍宝寻来,让她开颜一笑,方能弥补这二十多年来的愧疚与自责。
念及此,他心中一动,微笑道:“霜乔,你是不是很想找回你师妹?”
燕霜乔大喜抬头:“父亲!”
易寒站起,道:“你放心,我便去求滕先生,让他帮我这个忙,若是你师妹还在裴琰手中,定要想法子让你和师妹重逢。”
天气炎热,有一部分伤兵伤势出现反复,伤口也有溃烂迹象。崔亮过来看了一番,又亲到山丘与田野间寻来一味草药,试着给伤兵敷上,见有好转,江 慈便与小天等人,顶着炎炎烈日,大量采撷这种草药。
直至申时,她方背着一大竹篓草药回转军营,长风卫周密正在医帐等她,见她进来,上前接过竹篓,笑道:“侯爷让你过去一趟。”
江 慈将草药摊开,道:“我等会再过去。”
凌军医抬头道:“小江 ,你就过去吧,周密等了你很久了,侯爷只怕是有要紧事情找你。”
江 慈一愣,匆匆赶到中军大帐。裴琰正与卫昭说话,见她进来,二人起身,裴琰笑道:“明日,就有劳三郎了。”
卫昭微微欠身,淡然道:“少君放心,我定会护得子明周全。”说着看了江 慈一眼,轻步出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