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

作者:箫楼



    可是,平时很少来碧芜草堂的夫人却在那一晚踏进了书阁的大门。

    我们都很怕夫人,但再怕,我也不能说出他去了哪里。于是,我和许隽被关到了冰窖之中。

    长风山庄的冰窖有几层,里面都是冬天收集的厚厚的寒冰,夏天以作消暑解热之用。我们被冻得直哆嗦,我数着时辰等着他来救我们出去。可等我冻得全身僵硬,他还是没有来。

    许隽抱成一团 ,哆嗦着问我:“安、安、安大哥,我、我们———会不会、就这样冻、冻死了?老、老大会不会来救、救我们?”

    “他、他———一定会、会来救、救我们的。”我说完这句话,意识开始模糊。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他的大床 上。

    由于我脱了一件衣服给许隽穿上,我的手脚被冻坏了。我昏迷了很久,醒来后陈安偷偷地告诉我,老大很着急,将长风山庄最好的药找出来给我服下,他让我睡在他的大床 上,还将我冰冷的脚抱在胸前。不过我醒来后,便睡回到了我的榻上。

    陈安还告诉我,我和许隽被关到冰窖后很久,老大和南宫才赶回来。夫人很生气,闭门不出。他和南宫跪在门外,直到跪晕过去,夫人才命人将我们放了出来。

    我醒来后的那天晚上,他好象很高兴,一直坐在榻边和我说话。到后来,他索性和我挤在榻上睡着。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得意。

    “安澄。”

    “在。”

    他将手枕在脑后,右腿架在左膝上一晃一晃,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神秘兮兮地笑道:“安澄,我做坏事了。”

    我还没明白过来,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这回你受苦了,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顿了顿他压低声音道:“月华楼的雪娘,真正是名不虚传。”

    我不敢多问,我只在心里想着他能带上我去南安府,也喝上一回花酒。

    我在床 上躺了几天就好了,等我走出东阁,发现碧芜草堂侍候的小子们少了几个人。

    他依然时不时和南宫偷偷溜下山,仍然是我和许隽装成他们的模样呆在书阁,却再也没有被夫人发现过。

    他和南宫还在南安府认识了宁剑瑜,不久他将宁剑瑜带回长风山庄,夫人一下子便喜欢上了这个小子,还收了他做干儿子。

    我一直记着他说过要带我去月华楼,可直到四年后他年满十八岁,正式接任武林盟主,剑挑十大门派;直到北疆烽烟再起,他带着我们浴血杀敌,一手建立起赫赫有名、天下无敌的长风骑;直到他在守卫成郡一带时治理水患,平定民乱:直到他凯旋后入阁拜相,他都没有带我去月华楼喝过花酒。

    我却一直记着他说过的雪娘,多年以后,我奉他的命令去南安府办事,偷偷地去了一趟月华楼,当年名噪一时的雪娘早已洗手不干,不知去向。

    但当我打听雪娘时,月华楼的人依稀记得,雪娘当年何等绝代风华,诗词歌赋无一不绝,却在某一年的春天,对诗败给了一个陌生的少年郎,最后她甘拜下风,亲自引这位少年郎入了暖阁。而这位惊才绝艳的少年郎,人人都记得,他有着俊雅无双的笑容。

    我知道我快要死了,这该死的桓军,我的刀刃都卷起来了,他们还是如蝗虫一样不停攻过来。

    我感觉到身体里的血快要流尽,全身麻木到没有知觉,我只是下意识地挥舞着手中的厚背刀。这刀,是他在麒麟山一役后送给我的,听说是前朝长冶子大师亲手焠炼的宝刀,可刀再好,饮了这么多桓贼的鲜血,也有刀刃卷起的时候。

    如同我,陪了他这么多年,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也终有要离开他的一天。

    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他了吧?上次麒麟山,他中了毒箭,昏迷不醒,我也以为他要死了。童敏、许隽还有许多弟兄,他们杀那么多桓贼都不害怕,可看到他昏迷之中乌青的面色,都不停地落泪。

    我没哭,可我绝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我们。十多年来,我没离开过他,没有违抗过他的命令。有时,我觉得自己就象是他的影子,若主人都没有了,影子恐怕也不会存在了吧?

    童敏他们不敢下手,我便将他们赶了出去,用他杀敌的宝剑,剜掉了他腿上那块坏死的肉。我的舌下有个血泡,可我不能犹豫,他的面色越来越青,我绝不能让他死。

    当看到他伤口处流出的血渐转殷红,我的全身也开始渐渐麻木,就象现在这样麻木,可那时我却非常高兴,不象现在,没有高兴,只有愧疚。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拼死搏杀时还想起了这些遥远的事情,也许是我这这么多年很少离开过他的身边,这次被派到河西,算是与他分开最久的一次。

    可就是这一次,我没有完成他交 待的任务,我没有守住河西。老大,我很想再这么叫你一次,自从你封爵拜相后,弟兄们便没有这么叫过你了。可是,这么多年的相处,我知道,大家在心里其实更愿意叫你一声老大。

    桓军的箭对准了我们,我的身形开始摇晃,利箭破空而来,瞬间便穿透了我的身体。可就是在这一刹那,我好象听到了他的声音,老大,是你赶来了吗?我真没出息,竟要这样子死在你的面前。

    只希望,我死的样子不要太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