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

作者:箫楼



    宇文景伦心领神会,父皇一直以来便想对两位拥兵自重的皇叔下手,此番自己率兵南征,虽说折戟沉沙,但主力尚存。毅平军和宁平军虽都全军覆没,但却恰恰合了父皇的心意。

    滕瑞续道:“皇上历来宠 爱王爷 ,不会对王爷 下手,但若王爷 回上京,兵权必得交 出,以平朝议。”

    “如若交 出兵权,以后再想拿回可就困难了,皇兄对我一直盯得很紧。”

    滕瑞指着西北面,缓缓道:“眼下,咱们只有一条路可走。”

    宇文景伦会意,点了点头:“月戎。”

    “王爷 英明。若想不交 出兵权,便唯有再起战事。眼下不能打华朝的主意,咱们只有退而求其次。”

    宇文景伦面上有一丝雀跃:“其实,父皇早就想灭了月戎这个癣疥之患,我若想将来一统天下,后院不能乱。只是我若攻打月戎,裴琰会不会趁机打过黑水河?”

    滕瑞咳了数声,咳罢,摇头道:“王爷 ,成帝病重,裴琰又是新胜,只怕华朝马上将有大变,现在不是裴琰北上的时机。咱们静观其变,先灭了月戎,顺便将西边二十六州掌控于手,到时要兵有兵,要粮有粮,即使不回上京,皇上和太子也拿您没办法。”

    滕瑞这话已说到极致,宇文景伦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与其回上京束手就缚,不如真的拥兵自重,至少可以自保,为日后东山再起积累本钱。

    他思忖片刻,道:“可月戎这几年来一直向我国纳贡称臣,也未再与我国有边境冲突,这——”

    滕瑞微笑道:“王爷 ,若是您率兵回撤过黑水河后收到紧急军情,月戎国趁我国新败,发兵入侵。您说,您这个兵马大元帅是当不知道、继续率兵东归上京,还是当机立断、率兵西援更合皇上的心意?”

    宇文景伦却还有些犹豫:“可眼下咱们粮草短缺,要前往月戎——”

    滕瑞不语,慢慢伸出左手,宇文景伦自是领悟,要得粮草,左执不可留。

    二人不再说话,宇文景伦远眺西北,目光似乎要穿透那处厚厚的云层,看到更遥远的地方。战马嘶鸣声传来,他眼睛里流露出冷酷、坚决的神色,仰天大笑道:“好!本王便以西边这二十六州为根基,重振旗鼓,异日再向裴琰来讨这笔旧债!”

    滕瑞后退两步,深深行礼,道:“滕瑞无能,以致王爷 南征无功,还请王爷 ——”

    宇文景伦抢上将他扶起,诚恳说道:“与先生无关,若非先生,咱们这八万人马便保不住。日后,还得仰仗先生,助我早日成功。”

    二人相视一笑。秋风浩荡,桓国未来的君王和丞相,在这命运的转折关头,彼此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他们都仿佛自这秋风中,听到了更高远的王者之歌。

    华承熹五年、桓天景三年十月,裴琰率长风骑一路向北,追击桓军。宇文景伦不敌,步步败退,最后率八万大军退回桓国境内的黑水河以北。

    长风骑追至黑水河,与桓军展开激战。桓皇太子表弟左执阻击裴琰时阵亡,宇文景伦率兵拼死奋战,方将裴琰阻于黑水河以南。

    长达半年、军民死伤数十万人的“华桓之战”,以桓军败退回国,长风骑收复全部失土而结束,两国重新以黑水河为界,其后十余年未再有战事。

    同月,月戎国趁桓军新败,发兵入侵,宣王回上京途中收到紧急军情,率兵西援,经过数月征战,将月戎国征服于铁蹄之下。

    这日辰时,成郡鼓乐喧天,欢呼冲霄。如云旌旗、万千铁骑,拥着剑鼎侯裴琰,自成郡北门入城。

    裴琰端坐马上,铠甲及战袍上仍有着隐隐血迹,但他笑容俊雅,意气风发,一路行来,这位胜利者的笑容比头顶那一轮朝陽还要和煦灿烂几分。

    兵戈杀气,终于彻底敛去,中土大地,也终于重见安宁。

    百姓们不知如何才能表达对剑鼎侯及长风骑的感激之情,只是一路随着入城的将士们欢呼,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由北门至郡守府的直衢大街,裴琰带着长风卫们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进得郡守府,陈安松了口气,笑道:“我看,这百姓比桓军还可怕,桓军拥过来,咱二话不说,拔刀就是。可这么多百姓围上来,我——”

    宁剑瑜踢了他一下:“怎么说话的你。”

    童敏大笑:“我看,你是被那些年轻姑娘们看怕了,怕她们明天追到军营里来吧。”

    众人大笑,陈安恼了,按住童敏道:“你别笑我。你老实交 待,你和那‘回春堂’的李大小姐是怎么回事?”

    童敏大窘,恨不得将他的嘴缝上。两人厮闹间,裴琰回头笑道:“明天请凌叔帮你去提亲,过几天择个良辰吉日将人娶回来,让弟兄们也热闹热闹。”

    众人顿时大笑着起哄,童敏面上通红,心中暗喜,只是禁不住陈安等人的笑闹,借口布防,带着长风卫躲了出去。

    满座欢声笑语,裴琰却忽想起安澄,转而另一个秀丽的面容又涌上心头,一时有些怔忡。崔亮进来,笑道:“相爷,都安排好了。”

    裴琰回过神,微笑道:“子明辛苦了。”

    宁剑瑜过来攀住崔亮的左肩,笑道:“侯爷,子明立了大功,侯爷得给他也找一房如花美眷才行。”

    崔亮一怔,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悄然浮现心底。他心中轻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怅然,一时竟怔忡无语。宁剑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瞧子明,高兴得傻了。”

    崔亮醒悟,忙道:“别,我天生性子散漫,只想着周游天下、四海为家,千万别误了人家姑娘的终身。”

    裴琰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低头喝了口茶,岔开话题道:“宇文景伦真不愧当世枭雄,亏他想得出来。”

    崔亮微笑道:“相爷,如果您处在他那种境况,估计也会和他一样的想法。”

    裴琰大笑:“还是子明了解我。”

    童敏急匆匆地进来,在裴琰耳边轻声说了句话。裴琰心头一喜,急忙站起,往内堂走去。

    郡守府内堂西偏院的轩窗下栽了一排修竹,因是初冬,只余萧疏的竹枝。

    裴琰入院,卫昭转过身来,笑容如身边修竹般清淡:“恭喜少君。”

    初冬的陽光洒在他的白袍上,衬得他整个人有种特别的感觉。裴琰正在思忖他与以前到底有何不同,江 慈从屋内走出,微笑道:“恭喜相爷,大战得胜,收回成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