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爻(番外)

作者:priest



    严争鸣一只手背在身后,几根手指轮番在拇指上点了一遍,尴尬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他觉得自己和程潜之间不应该这样生疏,可是若让他问心无愧地去挨一挨、碰一碰,他又实在是做不到,只好干咳了一声,说道:“好好调息,我给你护法。”

    说完,他兀自坐到了门口,魂不守舍地将方才丢在地上的叶片又拿了起来,也忘了嫌脏,当即要往嘴边送——不过哪怕他忘了洁癖,程潜却忘不了他的“仙音”,感觉自己再多听几次非得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不可,连忙抗议道:“别在我门口吹!”

    严争鸣:“……”

    叶片上一只黑色甲壳的虫子缓缓地爬了过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严争鸣一愣,抬头只见唐轸提着一个小瓷瓶走了果过来。

    “唐兄。”严争鸣将叶片扔下来,站了起来。

    “程小友醒了吧?”唐轸说着,将瓷瓶递了过来,“我这身体撑不了很长时间,明日就要告辞了,这些日子承蒙收留,唐某感激不尽,这瓶丹药治疗内伤有奇效,给小友留着用吧。”

    严争鸣连忙道谢,唐轸却没有多废话,远远地瞟了屋里的程潜一眼,不咸不淡地点了个头,便转身飘然而去。

    六郎在竹林尽头提灯等着,唐轸接了他手中灯,叹道:“扶摇派……除了大能和大魔外,还容易出情种。”

    六郎默然不语,唐轸便低低地笑了一声,长袖一兜,将一只手背在身后,说道:“不过也是,修行多枯燥,若再不动一动情,让他们干什么去?”

    说着,他低低地咳嗽了两声,六郎提醒道:“唐前辈,你脸上死气越发重了。”

    “唔,”唐轸抹了抹嘴角,“你我这样的人就不必对谁痴心不悔了,自己先活下来就不错了——我听说年小道友想留下磨着严掌门拜入扶摇派,你就没有这个想法吗?我不是闭关就是游历中准备下一次闭关,恐怕没精力指点你什么功法。”

    六郎脸上没了面皮,自然也就没了表情,是天生的喜怒不形于色,平静地回道:“我跟着唐前辈。”

    唐轸摆摆手,不再多话,似乎六郎跟也好,不跟也好,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他就是天地之间一蜉蝣,随水流来去无定数。说话间,两人行踪飘渺,转眼已经到了扶摇山庄外围,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像两条鬼魅。

    第二天清晨,严争鸣披着一身露水,先是似有所感地睁开眼,回头看了一眼程潜,见他还算安稳,这才朝一边的小竹林挥挥手,召唤出了一只面色凝重的二师弟:“做什么?”

    李筠:“天衍处那帮人又来了,上次你没醒,叫我推了,想必是一直没走,看见你突破出关便又来了。”

    “天衍处?”严争鸣一皱眉,想也不想地说道,“小潜说了,打出去。”

    李筠挖苦道:“小潜要是说让你娶进来呢?”

    严争鸣:“……”

    李筠叹道:“掌门师兄,看不出你还挺有昏……”

    “君”字没出口,严争鸣已经眼疾手快地弹出了一道封口诀,堵住了李筠的乌鸦嘴。

    李筠出不来声,只好一阵憋屈的挤眉弄眼,感觉自己在“后师兄”手下,过得比那穿芦花衣的孤儿还苦楚,好似一棵烂在地里没人管的小白菜。

    李筠愤愤地想道:“我就应该领着水坑离家出走,浪迹四海要饭去!”

    程潜听见了这番话,当即睁眼道:“大师兄,上次是你那边危险,我又打算闭关炼剑,这才不由分说地将他们赶走,既然他们等了这么久,我看还是见一面吧……嗯,二师兄你怎么了?”

    严争鸣弹指解开了李筠的禁制,李筠咳得脸红脖子粗,却仿佛找到了底气一样,对严争鸣嚷嚷道:“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严争鸣:“我听见‘天衍处’三个字就来气,干嘛要见?”

    程潜顿了顿,将他在忘忧谷中遇见童如和木椿真人的事简略说了一遍,末了道:“师祖说当年勾引他入三生秘境是‘也遭到报应的人’,虽然没有点出,但我总觉得他说的就是天衍处,天衍处的底蕴应该比看上去的深得多。”

    李筠听完前因后果,不由得皱起眉:“百万人命……师祖是这么说的?”

    程潜:“怎么?”

    “你这些年一直在闭关,可能不大清楚外面的事,”李筠道,“但是据我所知,近两百年中,并未发生什么特别大的天灾*,哪怕前些年安王叛乱,也是风声大雨点小,绝没有到流血漂橹的地步……这百万人命作何解释?难不成……”

    程潜目光一沉:“师祖仅剩的一魂现在仍在服刑,扶摇山的封山令仍然没有打开,如果师祖对那块石头许的愿是‘门派复兴’,那现在等于没有实现,也就是说……所谓百万人命的代价也还没有付出,会是韩……”

    他这话没说完,外面原本万丈的晴空突然阴了下来,四方的乌云好似大抹布一样侵袭而来,当中隐隐有雷声涌动。

    严争鸣冲程潜竖起一根手指:“你少说几句,不要妄言天机。”

    程潜目光微沉,这恰恰代表他说中了。

    严争鸣沉吟片刻,站了起来:“出去会会他们。”

    “大师兄,”李筠忽然叫住他,“如果……真应在韩渊身上……”

    外面一道闪电落下,将李筠的脸映得雪白。

    李筠:“你怎么处置?”

    你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包庇他么?还是不顾年少时出生入死的手足之情,按着那久远得近乎有些魔性的门规处置他?

    严争鸣脚步一顿,沉吟半晌没有说话,无处而起的风卷起他的袍袖——他摆谱的时候、无理取闹的时候、乱发脾气的时候都一点不像个掌门人,唯有这一刻,他的神色在进退维谷间,郑重得与千百年来的扶摇山上列祖列宗如出一辙。

    严争鸣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山雨欲来的天幕之下。

    吴长天为表诚意,将一干手下全都留在了山庄之外,只带了游梁一个人走进来,态度放得很低,水坑将茶水倒好放在两人面前,撂下一句“客人请稍候”,便不再吭声,退到一边,专心致志地当起了壁花。

    她虽然不吭声,吴长天却在打量着她,吴长天当然看得出这姑娘不是纯粹的人,修为也不算很高,但以他的阅历修为,却能隐约感觉到她身上某种磅礴得可怕的力量,被什么牢牢地压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