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缕微光从我们房里透过淋浴室门帘照进来,我看得见他正躺在床上。我也他妈的完全知道他压根儿醒着。“阿克莱?”我说。“你醒着?”
“不错。”
房间里太暗,我一脚踩在地板上不知谁的鞋上,险些儿他妈的摔了个跟头。阿克莱在床上坐起来,斜倚在一只胳膊上。他脸上涂了不少白色玩艺儿,治他的粉刺。在黑暗中看去他有几分家鬼。
“你他妈的在干什么,嗯?”我问。
“你问我他妈的在干什么是什么意思?我正要睡觉,就听见你们这两个家伙吵起来了。你们他妈的到底为了什么打起架来?”
“灯在哪儿?”我找不到灯。我伸手往墙上乱摸一气。
“你开灯干什么?……就在你手旁边。”
我终于找到了开关,开亮了灯。老阿克莱举起一只手来遮住眼睛。
“老天爷!”他说。“你这是怎么啦?”他说的是我全身血污。
“我跟斯特拉德莱塔之间发生一点他妈的小小争执,”我说着,就在地板上坐下来。他们房里一向没有椅子。我不知道他们他妈的把那些椅子都弄到哪儿去了。“听着,”我说,“你愿意跟我玩一会儿卡纳斯塔吗?”他是个卡纳斯塔迷。
“你还在流血呢,天哪。你最好上点儿药。”
“过一会儿就会止住的。听着。你到底跟不跟我玩卡纳斯塔?”
“卡纳斯塔,老天爷。我问你,现在几点钟啦?”
“不晚。还只十一点多,十一点三十。”
“还只十一点多!”阿克莱说,“听着。我明天早晨还要去望弥撒哩,老天爷。你们这两个家伯又打又闹,就在他妈的半——你们他妈的到底为什么打架?”
“说来话长,我不想让你听了腻烦,阿克莱。
我这完全是为你着想,”我跟他说。我从来不跟他讨论我个人的私事。首先,他甚至比斯特拉德莱塔还要愚蠢。跟阿克莱相比,斯特拉德莱塔简直是个他妈的天才了。“嗨,”我说,“我今天晚上睡在爱利的床上成不成?他要到明天晚上才回来,是不是?”我他妈的完全知道他要到明天晚上才回来。
他几乎每个周末都回家去。
“我不知道他会在他妈的什么时候回来,”阿克莱说。
嘿,这话真叫我生气。“你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回来,你他妈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一向是在星期天晚上才回来,是不是?”
“是的,可是老天爷,我实在没法让别人随便睡他的床,要是有人想睡的话。”
我听了差点儿笑痛肚皮。我从坐着的地方举起子来,在他的混帐肩膀上拍了一下,“你真是个王子,阿克莱孩子,”我说,“你知道吗?”
“不,我说的是心里话——我实在没法让别人睡在——”“你的确是个王子。你是个绅士,也是个学者,孩子,”我说。他倒是个绅士学者呢。“我问你,你还有香烟没有?——说声‘没有’,我非立刻倒在地上死去不可。”
“不,没有,真的没有。听着,你们他妈的到底为什么事打架?”
我没回答他。我只是起身走到窗口往外眺望。
一霎时,我觉得寂寞极了。我简直希望自己已经死了“你们他妈的到底为什么事打架,嗯?”阿克莱说,大概是第五十次了。这方面,他确实叫人腻烦透了。
“为了你,”我说,“为了我,老天爷?”
“不错。我是在保护你的混帐荣誉。斯特拉德莱塔说你为人下流。我听了这话能放他过去吗?”
这话使他兴奋起来。“他真的说了?不开玩笑?他真的说了?”
我对他说我不过是开开玩笑,接着就过去在爱利的床上躺下。嘿,我真是苦闷极了。我觉得寂寞得要命。
“这房间臭极了,”我说。“我在这儿都闻得出你袜子的味儿。你的袜子是不是从来不洗?”
“你要是不喜欢这气味,你知道你可以怎么办,”阿克莱说。说的多妙。“把混帐的灯关掉好不好?”
我可没马上关灯。我只顾在爱利的床上躺着,想着琴的事。我一想到她和斯特拉德莱塔两个同坐在埃德.班基的那辆大屁股汽车里鬼混,不由得心里直冒火,气得真要发疯。我只要一想起这事,就想从窗口跳出去。问题是,你不知道斯特拉德莱塔的为人。我可知道。潘西有许多家伙只不过老在嘴里说着怎样跟女孩子发生暖昧关系——象阿克莱那样,举例说——可老斯特拉德莱塔却是真的干。我自己就至少认识两个跟他发生过关系的姑娘。这是实话。
“把你一生中有趣的事情讲给我听听吧,阿克莱孩子,”我说。
“把混帐的灯关掉好不好?我明天早起还要望弥撒哩。”
我起来把灯关了,好让他高兴。接着我又躺到爱利的床上。
“你打算干吗——睡在爱利的床上吗?”阿克莱说。他真是个顶呱呱的好主人,嘿。
“我也许睡,也许不睡,别为这件事担心。”
“我并不为这件事担心。只是我最痛恨这一类事,万一爱利突然回来,看见有人——”“请放心。我不会睡在这儿的。我不会辜负你他妈的这番殷勤招待。”
一两分钟以后,他就象个疯子似的打起鼾来。
我仍旧躺在黑暗中,竭力不让自己去想琴和斯特拉德莱塔一同在埃德.班基那辆混帐汽车里的事,可那简直办不到。糟糕的是,我熟悉斯特拉德莱塔这家伙的花招。这就叫我心里越发受不了。有一次我们俩一块儿跟女朋友约会,在埃德.班基的汽车里,斯特拉德莱塔跟他的女朋友在后座,我跟我的女朋友在前座。瞧这家伙的花招。他开始用一种极其温柔、极其诚恳的声音跟他的女朋友甜言蜜语——好象他不仅是个非常漂亮的小伙子,而且也是个挺好、挺诚恳的小伙子。我听着他说话,差点儿都呕出来了。他的女朋友不住地说:“别——劳驾啦。别这样。劳驾啦。”可老斯特拉德莱塔始终用他那种亚伯莱罕姆.林肯般的诚恳声音跟她甜言蜜语,到最后那后座上只是一片可怕的寂静。那情况可真恼人。我想那天晚上他还不至于跟那姑娘干那事儿——不过也他妈的相差不远了。真他妈的相差不远了。
我正躺在床上竭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忽听得老斯特拉德莱塔从盥洗室回到了我们的房间。你可以听到他正在安放他那套肮脏的梳妆用具,随即打开窗子。他是个新鲜空气迷。后来过了一会儿,他关了灯。他甚至不看看我在什么地方。
连外面街上都是一片死寂。你甚至听不到汽车声。我觉得那么寂寞、那么苦闷,甚至不由得叫醒阿克莱。
“嗨,阿克莱,”我说,声音压得很低,不让斯特拉德莱塔通过琳浴室门帘听见。
可阿克莱没听见我叫他。
“嗨,阿克莱!”
他依旧没听见。他睡得象块石头。
“嗨,阿克莱!”
这一声他倒是听见了。
“你他妈的怎么啦?”他说。“我都睡着啦,老天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