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记

作者:树下野狐

    山壑环立,峭壁如削,瀑布轰鸣飞泻,犹如银龙腾舞,直冲百丈,气势恢弘。

    姑射仙子翩然立在半山洞口,白衣鼓舞,低头凝望。水雾蒙蒙如针,狂风吹来,崖壁上的横松、灌木起伏摇曳,在阳光中闪耀着七彩光环。崖底的龙湫潭,白浪滚滚,金光粼粼,不断有银鱼破浪高高跃起,在半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水中。

    指尖轻抚断剑,触手冰凉,青光闪耀,隐隐泛起“空桑”二字,她心中一酸,泪水倏然滴落,在剑脊上稍一凝顿,急滑而下,被大风纷扬吹散。剑无锋,情丝安断?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到头来都不过是春花秋月梦一场。

    转眸望去,空桑仙子与神农的石象双双对坐洞中,四目相对,嘴含微笑,两百多年的光阴仿佛在此凝结。那世叱咤风云的往事,那世生死缠绵的爱恋,都象是十丈开外的瀑布,轰轰烈烈,却与他们再无关联了。

    青帝怔怔地站在洞内,清秀俊俏的脸容木无表情,也象是化作了石头一般。双袖盈风鼓舞,心内也是选般空空荡荡,从未有过的失落迷惘。

    姑射仙子知他心中难过,更甚于己,想要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轻轻地递出无锋刮,低声道:“陛下,此剑原是姑姑之物,她既己化羽,还是物归原主,随她共埋此处……碧光一闪,剑锋的另一侧又泛起“神农”二字。

    青帝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象是讥讽,又象是凄伤,淡淡道:“神器择人,去留天定。此剑两百年前她送与,神农,而神农又将它抛入了这龙湫潭中,被拓拔小子所得。而今拓拔小子又将它送还与你,也算是冥冥天意,同而复转……”

    姑射仙子俏脸一黯。心中痛如针扎。前夜临别之际,拓拔野将无锋剑悄然递还与她,虽然未着一言。但彼此心意相通,己知其意。当她接过断剑地那一刹那,柔肠似绞,有泪如倾。

    斩不断,理还乱。割不舍,聚复散……难道这也是冥冥天意,周而复转?

    青帝凝视着神农的石像,心潮汹涌,眼中闪过愤恨、嫉妒、悲苦、敬服、怜悯、诅丧……诸多神色。自言自语似的徐徐道:“我这一生朝思暮想,时时刻刻无不在想着打败他。可是不仅他活着之时,不能赢他一招半式;就连他死了,化作一尊石人,在你姑姑的心底。依旧强我百倍。就算我再活上一千年、一万年,也再不可能胜过他分毫了……”

    姑射仙子怔怔地听着。却觉得他话里行间,仿佛在说自己一般。耳根、脸颊烧烫如火,泪水不住地眼眶中打转儿,又是凄染苦楚,又是羞窘伤心。

    青帝生性孤高桀骜,少与人言,更不曾向任何人吐露过心事。而他对空桑痴心一往,爱屋及乌,心底里早己将姑射仙子当作了骨肉至亲。此刻周无旁人,满肚悲郁如洪流决堤,终于再难抑制。

    瀑布轰鸣,鸟啼如面,只听灵感仰道:“那年夏天,我刚登青帝之位,你姑姑时常来到玉屏山上与他幽会。那时你姑姑不过双十年华,活泼快乐,无忧无虑,将我当作最为沉默可信的弟弟,就连他与她说了什么话,作了什么讨她欢心的事……全都不加防备地告诉我。

    “那是我此生最为快活又最为痛苦的日子,听着她说的话,心如刀绞,可是看着她地笑颜,却又神魂颠倒……每一天都象在水中沉浮,火里煎熬。好几次想要不顾一切地说出来,但看着她幸福喜悦的眼睛,话到了嘴边,舌头却象是打了结一般。我是青帝,万民臣服,四海畏惧,总觉得天下没有打不败的对手,作不到地事,但是在她面前,却手足无措,连呼吸也无法自然

    “那世话一天天地憋闷在我的心里,却找不着人倾诉,难受得就快疯了。有时心中忌妒狂乱,真想一刀将神农杀了,可是却偏偏又斗不过他,越发气恨难平。长老们都悄悄议论,说我喜怒无常。选些昏庸老朽又岂知道我的一怒一喜,都源自于你姑姑的一颦一笑?”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青铜饕饕壶,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凄琼的笑容,道:“这个‘吞天壶’是你姑姑当年送给我地,说我有吞天之志,终有一日要将四海纳入囊中。嘿嘿,四海之大,不过在我手掌翱覆之间,但我纵有吞天之口,却吞不下下她小小的一颗心

    “那年夏天,她与神农在天湖石壁上刻下‘刹那芳华曲’,我听着他们坐在湖边,反反复复合奏着笛箫,心十难过得几欲炸开来了,一个人来到孤照峰上,浑身颤抖,愤怒、悲伤、嫉恨、苦楚……翻江倒海,紧握着这‘吞天壶’,忽然着了魔似的,将憋闷了很久的话语全都倾吐到这铜壶之中。说完了之后,浑身畅快,但心底里却依旧是空空荡荡。”

    青帝抚摩着那青铜饕餮壶,徐徐道:“从那时起,每当我心理烦躁郁闷之时,便一个人到孤照峰顶,对着这吞天壶倾吐自诉。这两百多年来,它没吞着日月星辰,却吞了我满腹牢骚。”声音苍凉苦楚,说不出的孤独寂寞。

    姑射仙子痴痴地听着,心中威威,泪水盈盈。蟠桃会后,她地眼前而边常无端端地晃动着拓拔野的音容笑貌,也每每会有这样憋闷难受的时候,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当与何人说。

    青秋地顿了半晌,微微一笑,忽然将吞天壶递到她手中,淡淡道:“现在你姑姑也已登仙,被我化作了这尊石人,今后有什么话,再也不愁说不出口啦。这吞天壶,就送你罢。”

    姑射仙子一怔蓦然明白他早就看穿了自己的心事,双靥飞霞,耳根烧烫,连喉咙也象是火烧了一般,摇头道:“陛下,我……我……”

    想要自辩,握这那饕餮铜壶,却突然悲从心中来,仿佛受到父母安抚的孩子,委屈,羞窟,伤心,自怜……如潮汹涌,眼圈一红,埂咽道:“我……他……”泪水快决堤似的汹汹涌出,樱唇颤抖,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狂风卷过瀑帘,水雾蒙蒙飞舞,扑落在她的脸上分不清楚哪些才是泪水。白蚁鼓舞,仿佛荷花带雨,摇拽翻飞。

    青帝心中涌起刺痛如扎地爱伶,疼惜,却不知该如何劝慰,暗想:“若不是瞧在你和你姑姑的情分上,我又怎会放过那拓拔小子,字毁孤照峰之约?不各个与神农两情相悦,为了他自甘流放东海,备受折磨,倒也罢了;这小子对你无情无意,一行牵挂着水妖龙女,你有何苦如此恋恋不舍?”

    但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眼眸转处,瞧见对面悬崖上一从从赤红如火的九瓣奇花,心中陡然又是一阵大痛,嘿然道:“你瞧见那竹情花了么?那是我当年为了向你姑姑表露心迹,亲手载种在崖壁上的。此花的枝叶看似柔弱,根须却如蛛网似的错综盘结,种子一旦落入坚岩峭壁的缝隙里,过上一年半载,花开数从,根须拔出,整面山崖只怕多要轰然坍塌……”

    孤射仙子冰雪聪明,焉能听不懂他玄外之音?柔肠如绞,泪水涟涟,接连不段地滴落在饕餮大口的边缘。东西南北中,情花遍山红,根连千丈土,世世与军同。他和常不是想斩断情丝,全身而退?只是当日在那章莪上的雪峰峭壁之上,她早已如同此花,情根深种,从此再也无法自拔了!

    “当!”指尖一颤,断剑铿然坠地,心底强抑的巨痛如山洪般瞬间爆发,疼的她连气也喘不过来了,周身颤抖寒冷,象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终于出声哭道:“陛下,我……我想忘了他,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不能忘记?”

    瀑布轰鸣声震二欲聋,盖过了所有的声响。天高云淡,水雾迷蒙,谩山的竹情花烈火似的在风中熊熊跳跃。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青帝的声音底底的说到:“南海融天山上,忘川的冰雪已经融化了。如果你真的想讲他完全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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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这个心缩会自然消失。你的心将如磐石,不会再有丝毫疼痛,因为那时你已将他完全忘记……”

    蓝天盘旋,火浪日霓霞飞转缭绕。恍惚中,从按碧宵最深处,仿佛传来师父低低的耳语。

    列烟石捂者胸口,怔怔地仰望苍穹,一道泪水从眼角悠然滑下。心头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从她心底破土而出,却被一重又一重的巨石紧紧压住。

    “八郡主!八郡主!”“亚圣女!”众将大惊,纷纷从四周笨涌而上。

    炮火轰鸣,赤红色的光焰接连不断地猛撞在城楼上,石炸土蹦,气浪奔腾,几个副将刚欲将她扶器,身后红光炸舞,登时鲜血狂喷,朝前凌空摔飞。

    危机关头,群龙无首,众将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惊怒焦急,有人喝道:“辣他奶奶的,与其坐着等死,倒不如打开城门,和这些狗贼拼了……”

    “轰!轰!”话音未落,又是一阵轰鸣狂震,数百道绚丽火芒流霞飞虹似的纵横划过,冲入凤尾树中,火海怒沸,红光汹涌,整座城都似乎随之燃烧起来了,映照得众人脸庞一片彤红。

    一片凤尾叶卷着火焰,盘旋飞舞,跌宕沉浮,徐徐地飘落在烈烟石的手心,“哧!”火苗跳窜,她的指尖微微一颤,徐徐收拢五指,将那团火光笼罩其中。

    漫天的红光,跳跃的火蛇,炙热扑面的狂风,天与地多么像一个巨大的洪炉呵,烧炼着世间的一切……

    不知为何,她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悲凉与凄伤,泪水盈眶,先前的那些幻影犹如水波波荡,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但她的心,却为何依旧剧烈地绞痛着,一下比一下跳动得更加猛烈?

    “八郡主!八郡主!”众将的呼唤声越来越加清晰,穿过他们焦急忧虑的脸庞,凤尾树的火浪纷涌澎湃,瞧来那么温暖,仿佛童年时,倦鸟漫天,晚霞如火,母亲缓缓张开双臂,微笑着等待她的归来。

    烈烟石悲喜交织,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容,泪水接连滑落,突然冲天飞起,红衣鼓卷,轰然冲入那茫茫火海之中……

    众人惊呼声中,又是一阵炮火轰鸣,火焰狂舞,天地尽赤。她的身影转瞬间便被凤尾树的纷乱火舌所吞噬。

    木易刀目瞪口呆,混乱中,只听有人惊叫道:“贼军杀过来啦!”轰隆连声,城头火光怒舞,血肉横飞,就连那吊桥也被炸成了粉碎。号角激越,战鼓如雷,杀伐声震天价响。

    往下望去,旗楼处的缺口已被轰裂开来。距离地面仅有一丈来高。飙骑军与枭阳蛮人如怒潮奔涌,朝着缺口四面围冲。

    巨石接连破空抛舞,准确无误地撞入护城河中,水浪高溅,很快便已填出几道“石桥”。

    一旦敌军冲过护城河,卷入这城墙缺口。满城军民将尽在其铁蹄践踏之下!

    木易刀抓起号角,纵声大喝道:“倒下‘青炎白水’,放箭!敢退后一步者,杀无赦!”

    众将士轰然呼喝,奋力扛起数十条象皮水龙,白水喷舞,犹如数十道瀑布滚滚飞泻而下,冲落护城河中,热气蒸腾,水泡汩汩。

    几在同时,万箭齐发,青光缤纷射入,“呼呼”连声,青紫色的火光陡然从护城河中冲涌而起,宛如一道巨大的火墙,汹汹摇曳。

    冲在最前的百余飙骑军收势不住,已然疾风似的冲上四座石桥,被那火浪扑面拍卷,周身烈焰纷起。嘶声惨叫,连人带兽顷刻间便化作森森白骨。冲过火墙后,被狂风一吹,登时化为蒙蒙齑粉,冲天飞散。

    众兽惊嘶,后方冲来的飙骑军纷纷勒僵回旋。

    从上往下望去,犹如大江怒潮,一浪推着一浪,层叠纷涌,最前沿的数百名骑兵虽已勉强顿住,但被身后大军推挤冲撞,仍不免踉跄奔跌,接二连三地摔入熊熊火河之中,惨叫凄厉不绝。

    城楼上的炎帝军士齐声欢呼。

    泰逢喝道:“土族的儿郎们,让这些贼军见识见识我‘沉铁沙’的威力!”千余名土族将士背负着数百个牛皮袋,次第奔冲到旗楼边,将皮袋争相往缺口抛去。

    “嘭!嘭!”

    被炮火当空击中,皮袋迸裂,万千青黑色的铁砂奔泻冲落,被烈火一卷,登时化成赤红色,青烟大冒,瞬间和城墙石土连成一片,越堆越高,炮火再度轰来,轰鸣脆爆,那赤红色的铁砂墙竟纹丝不动。

    众人大喜,士气高涨,叱喝声中,箭石纵横飞舞,朝着城下的敌军大举反击。

    赤帝军处变不惊,纷纷举盾回旋,有条不紊地急速后撤。后方战车、投石机急速推进,铜炮转向,朝两侧翼楼密集轰击,火光炸舞,城墙崩塌,很快又现出两个缺口。

    泰逢正指挥土族将士继续用“沉铁沙”填补缺壑,空中号角长吹,炮火陡停,数千名羽民国翼人已经冲过了炎帝飞兽军的阻截,黑压压地张翼俯冲,朝着城楼猛扑过来。

    来势极快,箭矢如密雨似的朝着土族军士攒集怒射,众将士猝不及防,又背负着皮袋无从躲挡,登时有两百余人中箭倒地,惨叫声中,火焰“呼呼”高窜,遍体皆焚,背负的皮袋亦被烧穿开来,铁砂倾泻满地,被火焰炙烤,瞬间凝结。

    众人惊怒交集,纷纷弯弓朝天怒射,那数千翼人早已呼号着冲天飞起,直上九霄,仅有数十人被箭雨射中,重重摔落在城楼上,登时被旁边的众军士乱刀斩死。

    众翼人方甫冲天逃离,炮火轰鸣,那千百道火浪又朝着两侧翼楼狂轰猛炸,土石迸飞,血肉四溅,缺口急速扩大。

    土族将士背负皮袋,尚未冲至翼楼,炮火忽停,天上的众翼人又呼啸着急速俯冲而下,乱箭齐发,顷刻间又射杀了百余人,等到炎帝军朝天反击时,他们早已又逃之夭夭。

    如此循环数次,两侧翼楼已被轰得坍塌大半,土族军士更是伤亡惨重,就连“沉铁沙”亦被翼人的火箭毁去甚多,填入缺口的不过十之一二。

    木易刀只得指挥众军士高举大盾,与土族将士两两成组,掩护其驮负沙袋奔行,剩余众人则弯弓高望,一旦翼人俯冲而下,立时冲天攒射,众翼人见无机可乘,便高高盘旋不下。

    紫火神炮轰鸣不绝,火弹纵横,两侧翼楼姹紫嫣红,火光重重怒爆,众将士无法靠近,稍有不慎,立时气浪掀震,高高摔飞。无奈之下,只得将“沉铁沙”一袋袋地装在投石机上,远远地朝翼楼缺口处抛弹而去。

    如此对峙了片刻,城北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众人一凛,回头望去,远处北面城楼火光冲涌,浓烟滚滚,既而又听一阵天雷地动似的轰隆狂震,整个北旗楼轰然炸爆开来,崩泄坍塌,只听有人骇然惊呼道:“贼军!贼军从北门攻来啦!”

    惊哗四起,木易刀面色大变,凤尾城惟有南面才是开阔原野,东、西、北三面俱被山岭环绕,大军绝难行进。烈碧光晟究竟是如何将火炮军神不知、鬼不绝地绕到北边,偷袭猛攻?

    众将士惊怒交集,纷纷持弓挺矛,沿着城墙朝背面狂奔而去。城中所有的兵力都已调集到了南侧城楼,北面仅留了百余哨兵,此刻腹背受敌,惟有两面同时作战了!

    炮火齐鸣,漫天红芒穿梭飞舞,落入凤尾树中,冲涌起激天火浪,烧得碧天尽红。城墙接连崩毁倾塌,箭石交错,不断有人惨叫着半空跌落,狂风吹来,弥漫着浓郁的硫磺与血腥之气。

    轰隆连震,东侧的翼楼缺口率先崩塌,赤帝军中号角大作,飙骑军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再度狂潮怒浪似的朝着那裂口猛冲而来。几在同时,北城外也响起战鼓杀伐声,火光冲舞,亦有几处城墙被炸塌迸裂。

    此时“青炎白水”的火势已然减弱许多,奔突最前的骑兵狂飙似的卷过石桥,仅有数十人被火焰烧着,惨叫着翻身摔落,剩余的千军万马接连奔踏冲过,犹如滚滚怒水冲卷残堤,从缺口处汹汹涌入。

    “放箭!抛石!”炎帝众将士也顾不得填补新崩的缺口,纷纷冲涌到东侧翼楼的断墙处,火箭如雨,巨石纷砸,火光冲天摇舞。

    席卷而入的飙骑军惨呼连连,不断地翻身摔落,被兽蹄践踏,肚肠满地,顷刻间尸首便累积如丘。

    后方冲来的骑兵高举大盾,纵兽高高跃起,踏着尸丘继续怒吼奔冲,终于冲入了城中。

    众翼人纵声狂呼,箭矢怒射,漫天俯冲而下。

    众将士举盾护挡,不等他们冲近,立时挺矛挥刀,奋力反击。但这些羽民蛮人极为剽悍凶狡,也不奔落城楼,只是张翼低空飞掠,时而急冲偷袭,时而上冲盘旋,激得炎帝军心烦气躁,却又莫之奈何。

    炮火轰鸣,西侧翼楼终于也轰然塌陷,既而又有几处城墙被炸塌开来,缺壑四现,飙骑军排山倒海地怒卷而入。

    眼见着自己辛苦经营的圣城火光冲天,就此沦陷,木易刀先前的惧意早已茫然无存,怒火填膺,挥舞赤焰刀,咆哮冲杀,将涌上城楼的敌军接连砍翻。激战中,空中乱箭飞舞,肩上、左腿一凉,已被铁矢贯穿,踉跄后跌。

    “砰!”还不等站稳,当胸又被铜棍扫中,眼前一黑,抛飞撞落。两个枭阳族巨人桀桀怪笑,提棍大踏步地奔上前来,将他双脚一左一右紧紧抓住,就要朝两边撕开。

    木易刀挣脱不得,狂怒大吼,红光一闪,鲜血激射,竟一刀将自己左腿生生切了下来!

    左边那枭阳巨人猝不及防,拽着断腿一跤坐倒在地,木易刀吼道:“辣你奶奶祖宗十八代!”翻身跃起,一刀朝着那紧握自己右腿的枭阳巨人怒斩而下。

    “吃!”虎口剧震,鲜血喷溅了他一脸,赤焰刀竟将那巨人当头劈成两半,刀锋卡在其胯骨之间,一时抽拔不出。

    他奋起神力,大吼一声,连着那巨人尸身一齐挥起,朝着左侧那枭阳蛮人横扫而去。血光迸溅,那蛮人闷哼一声,断头飞出十余丈外,身躯则随着赤焰刀一起重重撞落在地。

    木易刀忍痛抓起断腿,续接于左膝,急念“浴火诀”,紫火冲舞,疼得嘶声狂叫,汗珠滚滚而下,长刀支地,咬牙踉跄站起。断腿虽已接上,但仓促间竟然装反,脚跟朝着,瞧来颇为诡异。

    四周冲涌而来的蛮军见此情状,无不瞠目结舌,被他凶狂目光一扫,更是寒毛直乍,不自觉得纷纷后退。众炎帝将士从未见过他如此悍勇,热血如沸,备受鼓舞,怒吼着挥戈猛冲,拼死激战。

    当是时,“轰”地一声巨响,那绵延数里的凤尾树火海突然汹汹怒爆,热浪澎湃四卷,众人呼吸一窒,踉跄后跌,有人失声叫道:“八郡主,是八郡主!”

    只见一道赤红色的人影从那层叠翻涌的火浪中怒射而出。张开双臂,衣袖猎猎翻飞,犹如凤凰高翔,冲天飞舞。阳光、火焰映照在她苍白冰冷的脸上,泛起奇异而娇艳的红晕,淡绿色的双眸也仿佛两点碧火灼灼燃烧。

    还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她突然急速俯冲而下,长发、红裳飘摇鼓舞,皓腕上的彩石链四散飞扬,“嘭!”绚光迸炸,当空化成一只巨大的烈火凤凰,尖啸着狂飙怒卷,火浪冲爆。

    七彩霞光轰然鼓舞,蓝天下荡漾开一圈巨大的眩目光圈,数十名翼人被其扫中,陡然四抛飞舞。嘶声惨叫,周身火焰熊熊;被那气浪所推,稍远处的百余名翼人亦眼前一黑。肋骨尽折。手舞足蹈地凌空摔飞。

    “赤炎火凤诀!”炎帝众壮士又惊又喜,纵声欢呼。

    赤帝军骇然大凛,“赤炎火凤”由赤霞仙子所创,气浪狂猛,但以第三者情景来看,烈烟石竟似已青出于蓝,威力更在其师三倍之上!

    人澜中,一个紫裳雪肤的美貌女子骑乘碧鳞火麒麟,嘴角冷笑。仰头呜呜吹奏淡青色的长凶角。正是烈碧光晟所册封的火族圣女泠萝仙子。

    霎时间轰鸣大作,千百道炮火破空怒吼,紫光纵横。

    烈烟石急速下冲,翩然闪避,双袖鼓卷,那七彩凤凰随之尖啸振翅,霓光滚滚排击,轰隆连震,光浪叠爆,犹如万千朵菊花凌空怒放。

    道道火浪陡然朝后掀卷翻冲,当空划过无数绚丽的弧线,“轰轰”连声,猛然冲入赤帝军中,炸得血肉横飞,火光冲舞。众兽惊嘶乱窜,阵形大乱,一时间被自己坐骑掀落其下、践踏而死的飙骑军,竟远比被火炮反炸而死的还要为多。

    众人大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紫火神炮的威力何等惊人,数百尊齐轰,更足可开山裂地,被她赤炎火凤扫舞反震,竟然就此折转方向,倒攻逆袭,其真气之强猛,似乎已逾神级!

    惟有泠萝仙子等极少数顶尖高手隐隐猜出大概。烈烟石原乃天生火灵,当日赤炎山一战,她抱着神盘冲入火山岩浆,体内尚未消融的三味紫火、情火与滔滔而入的天山地火灵真元激撞融合,化为强猛赤火真气,尽相导入奇经八脉。

    其效力犹如有一个火灵真元极为强盛的超一流高手,将所有的真元倾囊相授。只是以她当时的修为,尚未能将之尽数吸纳转化,而只是沉埋于火属经脉之中,犹如一座沉睡的火山。

    这凤尾树原是火族圣女的尾翎所化,她冲入凤尾火海,便犹如当日坠入赤灵火山一般,不仅在极短的时间内即吸敛了大量的火灵真元,更将沉潜于其体内的火灵真气骤然激爆,迸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猛力量。

    烈烟石急冲如电,轰隆连声,赤炎火凤狂飙扫处,下方气浪叠爆,火光喷摇,又有百余名飙骑军被掀卷翻飞,惨叫不迭。四周一片大乱,如惊涛奔涌。

    泠萝仙子又惊以怒,凝神扫探,发觉她丹田、玄窍等处地赤火真元虽然狂猛无匹,但却如火山熔岩、洪水怒江一般狂乱难御,心中一动:“只要将她体内真气引得岔乱开来,便可让她自受其害!”

    当下骑着碧鳞火麒麟冲天飞起,叱道:“流萤之火,也敢与日月争辉!”右手一晃,一道眩光从掌心怒爆而出,“七窍火铜珠”呼呼飞出,朝她眉心破空强射。

    众人眼中一酸,泪水长流,被那强光照得难受已极。这“七窍火铜珠”乃火族太古凶兽“铜甲青凶”的骨珠所化,风生七窍,光焰炽烈难当,就算是寒冰铁被其气浪所炙,也立时洞穿熔化。

    烈烟石避也不避,双手齐推,那赤炎火凤尖啸怒舞,当空鼓起一轮巨大的紫红光圈,轰然冲爆。岂料被那狂风所激,“七窍火铜珠”突然迤俪飞旋而出,绕冲到她后上方,呼啸着回转怒射。

    烈烟石清叱一声,转身所掌回击,烈火凤凰翻飞冲舞,闪电似的回旋拍翅,火光汹涌,“七窍火铜珠”呜呜尖鸣,又突然划过一道怪异曲弧,陡然下沉折转,朝她小腹破空冲来。

    霎时间,赤炎火凤盘旋怒舞,变幻了九种方位,汹汹拦阻;那“七窍火铜珠”赤随之穿插绕舞。每每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回旋疾攻,变化莫测,引得众炎帝将士惊呼四起。

    眼见着那道刺目眩光缭绕飞舞,狂飙冲近,烈烟石心绪狂乱,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幻象,又随着体内那奔腾不羁的赤炎真气,狂潮怒浪似的冲涌心头。岩浆翻腾的火山口、水波般晃荡不定的桀骜脸容、十指交缠的双手……仿佛八面逼迫的狂风,堵住她的咽喉,堵住她的胸膺。让她憋闷得喘不过气。

    她闭上眼,摇着头,大口大口地呼吸,想要将那些幻象、那些话语全都抛离,心中那莫名的疼痛与悲伤却越来越难以遏制。双颊滚烫,周身如焚,泪水汹汹地涌出眼眶,划过脸颊,像烈火似的刺烫烧灼着,说不出是伤心、惊惶、愤怒,还是恐惧……

    “呼!”左侧风声激啸,七窍火铜珠怒旋狂舞。炽光火浪直冲眉睫,烈烟石下意识地挥掌拍卷,“嘭嘭”连震,光浪冲天怒爆,火铜珠破空激射。

    真气方动,她丹田内陡然一阵炸裂似的剧痛,狂猛恣肆的赤火真元瞬间岔乱迸爆开来!那一刹那,景象纷迭,话语如潮,心底那绞扭欲裂的剧痛亦突然如火山怒爆,她似乎记起了什么,又似乎遗忘了什么。

    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仿佛随着那四炸飞散的真气化作了漫天齑粉,所有的景象都如烟花迸散,身下陡然一沉,朝着一个深不可测的虚空漩涡急速坠落……

    泠萝仙子大喜,骑兽飞冲,叱道:“妖女还不伏诛!”奋起真气,七窍火铜珠凌空回旋怒舞,火焰冲涌,宛如彗星似的朝着飘摇下坠的烈烟石滚滚爆射而去!

    炎帝军失声惊呼,忽听一声狂雷似的哈哈长笑:“流萤之火,也敢与日月争辉!”

    一道人影从西方空中急冲而至,闪电似地挡在烈烟石身前,“轰!”赤橙光浪层叠纷涌,怒火横飞。

    那人微微一晃,昂然凝空而立,竟似安然无恙。浑身烈焰熊熊,左臂挟抱着烈烟石,右手五指曲收,将七窍火铜珠凌空罩住,光芒闪耀,任由泠萝仙子如何念诀施法,再也不能夺回分毫。

    阳光、火焰映照在他身上,乌金长衫猎猎鼓卷,乱须如草,星眸斜睨,满脸玩世不恭的笑容。邋遢之中,却又显得说不出的风流倜傥,英气逼人。

    “赤松子!”泠萝仙子心下一沉,双方大军更是爆出潮水似的惊哗。

    自蟠桃会后,这桀骜不羁的火族浪子便销声匿迹,音讯杳无,想不到竟会在这关系炎帝军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突然出现。

    泠萝仙子秀眉一挑,冷冷道:“赤飙怒那老贼与赤霞妖女害得阁下家破人亡,又让你与南阳公主水深火热,在洞庭湖与帝女桑里受了一百多年的苦楚,想不到阁下不计前嫌,以德报怨,反为仇人助阵。佩服,佩服。”

    赤松子哈哈大笑道:“赤飙怒老贼干我鸟事?但八郡主曾是她寄体之身,你敢伤她性命,老子又岂能饶你!”

    右掌一吐,七窍火铜珠呼啸反冲,绚光怒爆,气浪狂卷,泠萝仙子长袖卷舞,想要将铜珠回旋收入,却被近得气血翻涌,骑兽飞跌,直退出十丈来远,才勉强将那火珠纳入掌中,惊怒交集。

    “咻!”一道清洌白芒从赤松子口中破空飞出,划过一道光弧,悠扬落在他的掌心,化作一片柳叶似的淡绿色水晶,晶莹剔透。映照着漫天红光,如春水流动,柳叶摇摆。

    赤松子右手轻轻一抖,“嗤”地一声轻响,那淡绿色水晶忽然化开来,水光摇曳,蓦地化作一柄六尺来长的淡绿弯刀。

    双眸灼灼地慈祥着泠萝仙子,嘴角漾开一丝森冷的微笑,一字字地道:“想要活命,就自断一臂,再当着众人之面,向八郡主叩首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