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要不要听听我的罗曼史?”
“你爱说尽管说。”他懒洋洋地。
我说:“你仿佛不大感兴趣。”
他笑,“震中,你这个小儿科……”
“好,我改天娶个电影皇后。”我说笑。
“你说过她长得很美。”庄很温和。
我猛点头,“美得像个梦。”
“也唯有这样才配得起你。”他点点头。
“真的?”我涨红了脸,“老庄,快快祝福我。”
“你何需祝福?震中,你根本含着银匙出生,在玫瑰花床上长大,谁嫁你,简直三生修到。难得有个不好色的公子哥儿,又有生活情趣,学问也好,而且长得雍容-洒。”
“哗,十全十美。”我心花怒放地说。
“马到功成,我看不出你有什么失败的机会。”
“多谢多谢。”我说道。
“几时介绍给我认识?”
我狡猾地笑,“第一,我还没正式认识她;第二,我可不会替自己找麻烦,你很容易成为我的劲敌。”
老庄气结,“小人,小人。”
“你与罗氏企业的合同什么时候生效?”我改变话题。
“春天,我这就回去辞职。”他说。
“太好了,顺便把我在牛津的杂物全寄回来,麻烦你。”
庄摇头,“真不敢相信,一忽儿永生永世不回家,一忽儿放弃一切……”
我胡扯,“归去来兮,田园将芜。”
“震中。”
“是。”
“我托你一件事。”
“但说无妨。”
“我去后,如果报馆那边有信……你替我取了来,拆阅,用电报打给我。”
“那是你的私人信件。”我收敛了笑脸。
“不要紧,咱哥儿俩,还有什么话不能讲的?”
“她会回心转意?”
“我不知道,对她来说,这件事未免难度太高。”
“背夫别恋到底不是正经女人应当做的事,也许她有了孩子……”
“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庄说。
他说我父亲已替他办妥飞机票,他很快就可以启程。
那天我睡得很好。
第二天一早,我穿戴整齐了,临出门之前,看看老庄,他睡得很酣,被子拥得紧紧地,这么漂亮的男人,只要出句声,大把女人陪他睡——慢着,我的思想越来越恶俗了。
我驾车往父亲的新屋去,车停下来,我并没有开车门,我是跳过去的,在草地上着陆。
我跨过花圃,经过金鱼池,那女郎不在。难道她还没有起床?我吹起口哨。
忽然通向书房的长窗内传出一阵音乐声,我侧耳细听,是梵哑铃,圣桑的吉卜赛狂想曲,奏得并不很纯熟,听得出是业余者,但是感情丰富洋溢,实是高手。
我咳嗽一声,敲敲长窗。
乐声降低,原来是一卷录音带。
里面有人说:“进来啊。”
我一听便知是她。
我推开长窗进去。
她坐在父亲的书房里,明艳照人,一早就起来了,而且梳洗停当,头发梳在脑后,仍编成一条肥辫,白色毛衣,白色裙子,一双黑漆平跟鞋,衬出纤巧的足踝,翡翠的耳环与胸针,笑脸盈盈。
每次见她,她都打扮得十全十美,无懈可击,简单华美,她到底是谁?
她开口了,“你是震中吧?”
“是,”我诧异,且惊喜,“你知道了?”
“唉呀,谁不晓得三少爷呢。”她取笑。
我脸涨红,没想到她口齿这般伶俐。
我呆呆地看着她,她的脸容在朝阳下简直发出光辉来。
只听得她又说:“后来那对水泡眼就死了,买都买不回来。”
我结结巴巴,但非常愉快地说:“一定赔给你。”
“你仿佛没有什么歉意。”她笑。
我坐了下来,讪讪地问:“你喜欢听小提琴?”
“是朋友弹的。”她说。
“弹得很好。”
“是。”她低一低头。
“几时开演奏会?”
“他已去世了。”
“啊!”我说,“对不起。”我欠欠身。
她脸上闪过一阵阴霾,随即又恢复自然。
她说:“震中,你爹等你呢。”
“他怎么知道我要来?”我又诧异。
“我告诉他的,”她站起来,“本来我们早就该见面了,可是因身体的关系……”
“震中——”父亲笑着进来。
我的心狂跳,不祥的预兆。
“震中,你见过你的继母了?”父亲说。
我的心跳仿佛在那一刹那停止。
耳边只余下嗡嗡的声音。
我看到父亲张着嘴在说话,满面笑容“……”
但是我完全听不到他说些什么。
阳光好像转为绿色,我眼前金星点点。
父亲拍着我肩膀:“……”
我听不见。
一个字也听不见。
我死了,我已经死亡了。
我转脸,看着我梦幻女郎美丽的脸。
毒药,命运的毒药降临在我身上。血蛊,我明白了,老庄,我明白了。
我跌坐在丝绒沙发里。
父亲探身过来:“……”他的表情很是关怀。
我闭上眼睛,纷乱悲愤绝望,这一刹那我巴不得可以死去。
“震中,震中,你怎么了?”
继母。我怎么会这么笨。
继母,我早该想到。这里还有什么女客?可不就是我继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