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丛筠伸出一根指头在易佳夕眼前晃晃,“问你话呢,发什么愣?”
“没什么,可能落飞机上了。”易佳夕不太在意,抬手把另一边形单影只的耳环摘下来,顺手就扔进了面前那杯香槟里。
里面还剩大半杯酒,那粒被雪花拥住的珍珠顷刻之间便沉进杯底,像是某种精巧的玩物。
宋丛筠也是女孩儿,自然喜欢这类饰品,她惋惜地说,“就这么扔了?好可惜。”
“那我送给你呀。”易佳夕忽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手指探进去把耳环捞出来,湿淋淋的,她扑到宋丛筠身上,笑嘻嘻地要给她戴上。
“你别闹我,易佳夕——”
宋丛筠避之不及,脸上被溅了水,也不生气,两个女孩笑着闹了一阵,头发都乱了。
钱之航喝得有点多,站都快要站不稳,更别提“拉架”了,他摊在沙发上,醉眼朦胧地瞧着,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俩该不会是……那什么吧?”
易佳夕和宋丛筠都停下来,望着他,异口同声地问,“那什么?”
钱之航原本歪成一滩泥,这会儿歪歪扭扭地努力让自己坐正。
他凑近了易佳夕,刚开口,一股酒气就扑面而来。
他笑得有些欠揍,“就是那……好一朵美丽的百合花~好一朵美丽的——哎哟!别掐别掐!姐姐们我错了!”
“口头道歉有点没诚意啊。”易佳夕躺回去,懒洋洋地开口。
一个穿着制服到服务生路过。
钱之航冲她发了个响指,让她拿一瓶罗曼尼康帝。
服务生动作很快,开了酒,每人倒上一杯,红色的液体反射着光线,穷奢极欲。
宋丛筠说:“你别说,支行倒是给提供了新思路。”
“什么什么?”钱之航一派洗耳恭听的谦逊模样。
“佳夕不是不想相亲吗?干脆就跟你家老太太说你其实不喜欢男的。”
易佳夕一脸无语,“这话你信了她都不会信。”
易家是老牌地产集团,早年做建筑材料起家,碰上好政策,一路顺风直上,创办了万金集团,现在的产业辐射到酒店及旅游业。
董事长姚金玲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七十了,还是不肯放权,去年劳累过度犯了高血压,住院的时候还要通过视频参加公司会议,牢牢把握着大权。
“你被流放这些年,好不容易回来了,就逼着你给家里传宗接代啊?”钱之航笑了起来。
易佳夕听完,冷笑一声,“想多了,我生的孩子又不姓易,想传宗接代还没资格呢。”
宋丛筠和钱之航都知道她家情况,什么也不劝,碰了几杯,用成年人秘而不宣的方式调节氛围。
几杯下去,易佳夕有些迷糊。
她扶着宋丛筠站起来,对钱之航说,“散了,我借你的地方睡一觉。”
“等等,”钱之航拉住易佳夕,神神秘秘地说,“给你介绍个朋友。”
话音刚落,他朝吧台的方向招招手。
一个年轻男人端着酒杯走过来,个子高高瘦瘦,先跟钱小公子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钱之航往旁边让了让。
男人意会,立刻在易佳夕身边坐下。
易佳夕闻到一阵男士香水的味道,好像是皮革香调,有些冲。
易佳夕吸吸鼻子,有些晕这个味,下意识往宋丛筠那边靠了点。
派对光线昏暗,烟雾缭绕,再加上易佳夕现在的意识也不太清醒,她只约莫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部电视里见过。
她疑惑地冲对方挑挑眉。
那人主动地介绍自己,“易小姐你好,我是何洛。”
易佳夕不常关注国内娱乐圈,还是想不起来,但也大概猜到此人的来意。
她勾唇一笑,在冰蓝色的灯光下显得妩媚而冰冷,不留情面地说,“不认识。”
宋丛筠附耳过来,好心地解围,“选秀出身的新人,演了部古偶,不温不火,模样还行。”
易佳夕醉眼朦胧,扫了一眼对方精心收拾过的发型和样貌。
说是模样还行也不为过,却也只是还行。
在美色如云的娱乐圈里,称不上有特色,也看不出有一炮而红的资本。
搭上钱小公子这条线,是自愿还是无奈不得而知。
易佳夕把何洛晾在一边,只和宋丛筠闲聊,没把人放在眼里。
何洛茫然地看一眼钱之航,后者却当了甩手掌柜,大剌剌往后一躺,一个高挑美女摇摆着腰肢,施施然走过来,坐在钱之航腿上。
他弄来的人,现在他不管了。
易佳夕越过何洛,轻轻踢了钱之航一下,若无其事地说,“钱公子从什么时候开始拉皮/条了?”
通过余光,她看见何洛僵了一下,尴尬地搓着双手。
钱之航无所谓地笑,“不满意?那给你换一个?”
说着,他拍了拍何洛的肩膀,意思是他可以走了,易佳夕这时却开口,“满不满意,身边这么多电灯泡我也感受不到啊。”
何洛一愣,像是没想到这个态度冷淡的富家小姐会开口帮他。
“懂了!是哥哥我没眼力见,这就走!”
钱之航被美女搀扶着站起来,大剌剌塞一张房卡到易佳夕手里,挥挥手走了。
宋丛筠抿嘴一笑,拍拍易佳夕的手背,“我先走了,你慢慢玩,别耽误了明天的正事。”
宋家是做实业的,就宋从筠一个女儿,从小就把她当继承人培养,二十五岁,和易佳夕一样大的年纪。
她在投行工作了两年,比易佳夕早两个月回国,正在接触集团核心业务。
自然没有和他们一起醉生梦死的美国时间。
转眼间角落沙发里只剩易佳夕和何洛。
他似乎并不惯于此道,也不太自在,却也知道机会在面前,他没有被动的资本,只得主动和易佳夕攀谈。
正如刚才宋丛筠说的那样,何洛通过去年一场选秀出道,在一部古偶里演过一个男三号。
虽然形象不错,是当下吃香的小鲜肉,无奈经纪公司水平欠奉,接不到合适的资源,也没有炒作热度的话题。
一场饭局,何洛认识了钱小少爷,说是认识,其实连十句话都没说过,今天接到钱之航电话的时候,何洛很惊讶。
电话里,钱之航说得很简单,说他有一个朋友今天回国,他给办了个派对,请何洛过来陪陪这位朋友。
再单纯的人,进了这个圈子也会被染上几分颜色,何洛当然知道不会只是“陪陪”而已。
只是没想到会是易佳夕。
何洛这样的身份,自然是接触不到易佳夕的,他只是听过她的一些传闻,刚才看见他,说实话,心里是松了口气的。
易佳夕长了一张鹅蛋脸,杏仁眼,眼尾自向上勾起弧度,瞳孔颜色偏浅,五官是带着锋芒的美丽,与温驯无关。
不像是需要这种“陪伴”的人。
何洛一直努力地试图跟易佳夕找话题,她始终兴致缺缺,爱答不理地,让人极为窘迫,又不敢得罪。
喝了几杯后,易佳夕站起来,冲他晃了晃手里的房卡,自顾自朝外走。
“小心点。”何洛回过神,连忙跟上,小心翼翼地扶住易佳夕。
不得不说,当时他心里松了口气。
何洛很注意分寸,没有趁机揩油,易佳夕没拒绝,两人从电梯一路来到顶层套房。
易佳夕晃了晃手臂,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找床,她跌跌撞撞地扑上去,散落一地的玫瑰花。
“易小姐,需要我扶您……去洗澡吗?”何洛跟过来。
“不用。”易佳夕含糊地说了句。
套房里的中央空调和灯光自进门那一刻就开始自动运转,暖风自出风口吹出来,像轻盈的羽毛一样拂在易佳夕裙摆处露出的白皙小腿上。
那景象明晃晃地,何洛不受控制地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趴在床上背对着他的易佳夕却好像感觉到,掀起被子盖在自己身上,低声不耐烦地说,“出去。”
当下何洛的心就灰了,看出今晚没戏。
第一次给人作这种陪,他本就不是长袖善舞的人,立刻道歉,“对不起,易小姐,我这就走。”
“等会儿,”易佳夕撑着床半坐起来,“就这么走了,今天不是白跑一趟?”
她看人的表情总带着点讥诮,讲话也不怎么客气,直白到残酷。
何洛却感觉易佳夕不是为了侮辱人。
好像她那个人一贯就这么说话,不是在针对他。
何洛进退为难,艰难地说,“那……”
易佳夕对他挥了挥手,“去客厅睡吧,明天早上再走。”
说完,她坐起来,踢掉了高跟鞋,旁若无人地朝卧室里的浴室走去。
虽是喝过酒,易佳夕却还保留着几分清醒,没作死地去洗泡泡浴,简单地冲了一下,洗去旅途疲惫和熏天酒气。
再回到房间,那小鲜肉已经不在了。
她也懒得管那人是走了还是在客厅里,拉上窗帘,躺上床,习惯性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有人发来一条新消息,上面写着:明天上午十一点半,丽缦酒店一楼西餐厅,梁霁辰。
后面还跟了一串手机号码。
是姚金玲的助理发来的。
此人姓徐,跟了老太太十多年,连语言风格都和他的主子一模一样。
说得没头没尾,却简洁易懂,至少易佳夕一目了然。
这是一条单方面通知,不需要回复,只需要她遵从。
她看完,顺手就给删了。
易佳夕一觉睡去,连失眠都空隙都没有,适当的酒精是一剂恰到好处的安慰品,她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不是自然醒,是被敲门声吵醒。
是昨晚那个何洛,问她需不需要让人送早餐上来。
易佳夕从床上坐起来,揉揉眼睛,隔着门问,“几点钟了?”
“十一点左右。”
她隐约记得昨晚徐助理发来的消息中提到的时间,不慌不忙地起床洗漱,简单化了个妆,上完眼线,发觉太隆重,又给擦了重来。
易佳夕开门,酒店已经送了早餐上来,顺便还给送上一套崭新的女装。
何洛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她一露面,他立刻拘谨起来。
她没打招呼,顶着张起床综合症厌世脸坐到沙发上。
一方现代化风格的矮桌上摆放着各式早餐,中西结合,装在精美的餐盘中,易佳夕没什么食欲,随便吃了块可颂配冰美式。
“打前台电话,帮我安排一辆车。”擦净手,易佳夕对何洛说。
何洛照做,前台说钱之航已为她备好车和司机,就在门口,随时候命。
易佳夕微微颔首,随意地扫了一眼墙上那道风格颇为古典的挂钟,心里感叹着钱小少爷这洋不洋村不村的城乡结合部式土豪风。
她忽然发觉哪里不对。
她眨眨眼,努力睁大眼睛,却只能徒劳无功地看着时间朝着十二点整的方向进军。
迟到了。
易佳夕在宾夕法尼亚读的本科,没继续深造,转头就去了法国尼斯,在地中海的阳光中沐浴三年,骨子里便被染上三份懒散,时间观念很是歪曲。
但再歪曲,她也觉得迟到半个小时以上不太恰当。
眼看是来不及了,易佳夕抓起沙发上的手机,拎上包,行动之快如大风过境,连矮桌上的咖啡杯都差点扫到地上。
她对何洛扔了一句“慢吃,我先走了”,留下他一脸错愕。
经过这莫名其妙的一夜,何洛心里有些怵她。
既不像传闻里说的那么放浪形骸,却也实在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刚才吃早餐他都不敢发出太大动静,嘴里正慢条斯理地啃着一块面包。
何洛干巴巴地咳出一句:“那是我的手机……”
然而房门已经关上,人去无踪。
她走得急,连送来的新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等到易佳夕发现自己无意间“顺走了”何洛的手机,已经是出发后五分钟的事情了。
三次面部解锁失败,进入密码解锁的界面,而且屏保也不一样——再追溯到先前在那间套房里,她从起床就没碰过手机,只是在情急之下,想当然地把触手可及的手机当成了自己的。
毕竟它们的外观一模一样。
易佳夕拍拍司机的后座,“能借手机给我打个电话吗?”
“好的,易小姐。”司机放缓车速,将手机递给易佳夕。
易佳夕拨通自己的电话,是何洛接的。
她言简意赅地告诉何洛送手机的地点,那边答应尽快送到,她想了想,又说,“手机密码给我。”
“啊?”
“密码给我,借你手机办点事,不看你隐私。”易佳夕语气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何洛几乎是没有犹豫就报出了手机密码。
经过昨晚,他几乎是一分本钱没出,就能得到钱之航向他许诺的资源,一个密码而已,他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功亏一篑。
她昨晚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删了那条短信,也就没了号码,很简单一件事,却不得不绕弯路。
易佳夕心里很难得地生出了点后悔。
好在现代社会,信息渠道多样,想要找到一个人,除了手机号码还有许多种方式。
打开何洛的手机,易佳夕打开微博,退出原有登陆,登上自己的账号,搜索“梁霁辰”这个名字。
她听老太太提过,给她介绍的这人是个青年音乐家,享誉中外,符合社会认可的有为青年。
再加上他的名字实在太特殊,连重名的都没有,易佳夕几乎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那个排序第一的黄v账号。
他的头像质朴简单,是一只大提琴的经典特写,颇有中老年屏保的气质。
点进去,她直接略过账号里发布的内容,点进私信,斟酌片刻,给梁霁辰发去一条私信。
易佳夕想当然地觉得,现代人离不开这些社交软件,时不时就要点进去看一下,只要开了推送,立刻就能收到她的“迟到提示”。
发完消息,易佳夕退出微博登陆,锁上手机,平静地等待着到达目的地。
丽缦酒店,位于G市最繁华的中心地段,是易家旗下众多酒店品牌其中的一个,远远就能看见酒店门口那座引人注目的雕像。
一只体型巨大身态流畅的黑狼赫然伫立,身边竖着手持刀斧的士兵,颇有气势,威风凛凛。
城中一直流传着关于丽缦的传说,连出租车司机载着外地游客到达酒店时,都会告诉乘客,这是酒店老板请了风水先生,特意打造的镇店宝物。
易佳夕下车,步履轻松,直奔酒店大堂。
大堂经理一早收到通知,在此待命,见到易佳夕进来,第一时间露出无可挑剔的笑容迎上去,“易小姐。”
易佳夕没见过他,只冲他微微点头,问,“有没有一位梁先生?”
“早就到了,我带您过去。”
经理态度恭谨,带着易佳夕来到西餐厅,嘴里一刻不停,向易佳夕介绍餐厅的管理模式和人事情况。
易佳夕不耐烦地一抬手,“我是奉命来相亲的,不是来视察工作的,你留着对别人说吧。”
这个“别人”是谁,经理不敢多问,沉默地带着易佳夕朝里走,经过吧台,来到里面更隐秘开阔的小厅。
易佳夕脚步顿住,看见坐在不远处靠窗处的那个男人,眼里有片刻的错愕。
他们只有一面之缘,也谈不上是愉快的体验,本该是过目即忘的陌生人。
可这位梁先生实在是令人过目难忘,就是不看他的脸,单是他身上无形散发的矜冷气质,正襟危坐的姿态,就是她见过的人中独一份的。
就是在这餐厅里,也是一道与众不同的风景线。
易佳夕对上梁霁辰的视线,对他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