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木

作者:予我白鹭

钱之航昨夜宿醉未醒,脑子一团浆糊,靠床上点了根烟,才反应过来易佳夕在说什么。

“这都几天了,找不回来了吧……”他有些为难。

易佳夕:“刚才是谁说有事我吩咐的?”

那边笑起来,和着颓废粗嘎的烟酒嗓,边咳嗽边说,“得,哥哥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找!掘地三尺也给大小姐你找出来!”

挂了电话,易佳夕倒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那天她和宋丛筠在沙发上闹成一团,那只耳环早就不知扔到哪个角落里粘灰去了。

打电话让钱之航帮她找耳环,更像是一时兴起。

易佳夕回到滨江丽屿,点外卖解决午饭,她习惯性搬张高凳,坐在大理石的中岛台前吃饭,右手拿筷子,左手翻手机。

打开微博,自动刷新的第一条,就是一家大V号转载万金集团官博的消息——易嘉泽先生即将就任丽缦营销部总监。

她想到刚才姑妈火急火燎的,原来是自己的那份蛋糕快被人分了。

这跟易佳夕可没关系,她一点也不关心,顺着热搜榜看下去,顺手点进私信里,看见那天她给梁霁辰发的消息。

没有回复,如同石沉大海。

从那天梁霁辰的态度,不难猜出,他根本没看到易佳夕发过去的私信。

易佳夕接触过许多明星,知道大部分人的微博都是交由经纪人或团队打理,那天她一时间没想那么多,也没把一个大提琴演奏家当成那种动辄千万粉丝的流量明星看待。

想到这儿,易佳夕循着私信里那个中老年大提琴头像,点进梁霁辰的微博。

这一次她才仔细看。

微博认证是国际著名大提琴演奏家,粉丝量一千三百万,远远超过她的估计。

易佳笑了笑。

没想到,他还是个大腕儿。

再往下翻,是一条置顶微博,是梁霁辰今年国内的巡回公演宣传,点进链接,有各个城市的演出时间和地点。

易佳夕手指划过,一眼扫到滨市。

十二月二号晚七点半,滨市音乐厅交响乐厅,下面附上一条购票网址。

她点进去,座位全灰了,满满当当,连边角旮旯都没落下。

易佳夕从选座链接里退出来,往下翻了几条,有梁霁辰过往演奏会的视频,介绍文字配有亲切的表情和语气助词,一看就不是梁霁辰的手笔。

她实在想象不出,那个冷淡疏离的男人,一本正经地对着手机敲下“新鲜出炉的《勃拉姆斯第一大提琴奏鸣曲》,请各位琴友一起来欣赏吧”,还配上三个偷笑小人。

点开视频,梁霁辰独自坐在舞台上,地上撑着足有一人高的大提琴。

他穿着黑色燕尾服,像星火一样的灯光清泠泠地落在琴身,倾泻在地面上。

琴声响起来,节奏慢而悠扬,音色低沉,像他黑得发沉的眼睛。

易佳夕发现,她很在意梁霁辰的眼神。

他是混血,骨骼五官优异自不必说,让人印象深刻的却是那双眼,黑沉深邃,让易佳夕觉得,拥有这样眼神的人,一定很固执。

观众席一片昏暗,灯光都集中在舞台上,明亮的,引人瞩目,梁霁辰修长的手拉动琴弦,带来沉浸式的视听效果,即将同这舞台、灯光,还有琴声融为一体。

他肩膀宽阔,连看上去那么笨重的琴,都像是被他抱在怀里。

这个念头,让易佳夕的心轻轻地动了一下。

易佳夕点的是一人份的料理,分量少,她将就吃了一半,将料理盒连同袋子打包扔进垃圾桶,坐在沙发上,戴着耳机听梁霁辰的演奏。

她高估了自己的音乐素养,和昨晚的睡眠质量,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等到易佳夕睁开眼,意识还是模糊的,她身上一阵凉,是被窗外呼啸着吹进来的风冻醒的。

风真大,隔着耳机都听到尖锐的怪叫声,像是要把窗户都吹破。

易佳夕捏着手机坐起来,一边耳机不知去向,另一边还在播放着肃穆的管弦乐。

刚才那段视频放完后,自动往下播放,已经四个小时过去,她在睡梦间,听了一场梁霁辰的演奏会。

视频里,梁霁辰刚结束演奏,看了一眼镜头,神态淡定,像是在隔着时空嘲讽她。

感想就是,还挺催眠。

第二个感想是,有点不甘心。

不是她欣赏水平不够,一定是设备不行,手机那低端音效能听出个什么来?

于是,易佳夕随便吃了顿晚饭,抱着倔强的心态,从储物室里找出一套很久以前朋友送的无损播放器,搭配一副头戴式耳机,她在网上找到资源,坐在沙发上。

夜晚的风平息许多,门窗紧闭,灯光柔和,设备好气氛佳,齐活。

同样的沙发,同样的音乐,易佳夕同样和下午一样睡着,到第二天早上,毫无悬念的感冒了。

“有毒吧这是……”易佳夕揉着在沙发上睡僵了的脖子坐起来,耳骨被沉重的耳机压得生疼,她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

连着两次在沙发上不盖被子睡觉,即便中央空调温度再温暖适宜,她不感冒也不太正常。

易佳夕有些起床气,把早已滑落肩头当枕头的耳机取下来,扔到沙发上,带了点赌气的意思。

这下怪不到设备的头上了。

她呆坐了一阵,忽然发觉自己有点无能狂怒的意思,有点幼稚,易佳夕又情不自禁地耸肩笑了起来。

刚回国,家里什么储备药都没有,她用外卖软件叫人送了点药来,吃过药,和宋丛筠打了一通电话,聊了些开店选址的事情。

“我帮你看过了,鹤林路望江国际大厦A座二楼国际女装部,刚好空出来一个店面,你要的话,我找人给你拿下来。”宋丛筠说。

望江国际是滨市的黄金商圈,地理环境优越,租金昂贵,一铺难求。

国际女装部的顾客多为名媛贵妇,逛完奢侈品店,顺便出来享受悠闲的下午茶时光,开间漫天要价的甜品店只赔不赚。

就算赔,易佳夕也不在乎。

更重要的是,望江国际就姓易,她等于是在自家划一片地做生意。

她好歹是名正言顺的易家大小姐,即便不招老太太待见,父母留下的遗产和股份都在,开家甜品店,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盈亏自负。

——宋丛筠大概是这么想的。

她们是从小到大的朋友,有些观念无法一致,但什么话都可以直说,易佳夕说,“我不去那儿,已经看好位置了,东亭商业街。”

宋丛筠一愣,“那里?”

东亭商业街位于CBD金融中心,被一众写字楼环绕,客户群体多为在附近上班的白领,租金比不得望江国际那么高,但也绝对不便宜。

“对,我已经看好店铺,正在组建团队。”易佳夕语气笃定,是早打算好了。

宋丛筠想说什么,又想到易佳夕或许不想离家族势力太近,是刻意要避开,便不再多说。

“你感冒了?”

易佳夕咳了两声,稍微带点鼻音,“昨晚在沙发上睡着了,没盖被子。”

“跟谁聊天聊忘了形?”宋丛筠笑,想起什么,又问,“我差点忘了,你相亲情况如何?”

“不怎么样,”易佳夕精神不佳,声音恹恹的,停顿片刻,补充道,“也说不定。”

宋丛筠有些意外。

她们虽是闺蜜,却不常聊男人,宋丛筠常年单身,易佳夕虽然常年绯闻缠身,真真假假,多是捕风捉影,也没几个上心的。

偶尔提到几个存在感强的,易佳夕的评价从不含糊,“一般”、“不喜欢”,要不就是“互删保平安”。

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不确定的说法。

易佳夕性格比较决绝,不拖泥带水,这样说,倒像是留了许多余地。

宋丛筠笑得有几分暧昧,“看来这回有戏啊。”

有没有戏,易佳夕不知道,她眼睛扫到沙发上的耳机,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今天几号?”

“二号,怎么?”

易佳夕嘴角扬起,发出邀约,“今晚请你去听演奏会陶冶情操,赏脸吗?”

-

晚上六点多,易佳夕驱车前往音乐厅,她速度快,在国外开车野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半个多小时就开到了目的地。

只她一个人。

宋丛筠临出发前一小时爽约,说是公司有突发状况,改天请客赔礼。

从入口进入停车场,好久才找到车位,交响乐厅就在前方,是一处莲花造型的建筑,人群正顺着莲花枝叶朝入口处走,像是流动的蚁群。

听众还挺多,难怪一票难求。

易佳夕熄火下车,走出停车场还没两步,就被几个黄牛围上。

“美女要票不?低价卖给你!”

她停住,看着离她最近那个平头胖男人,“什么样的票?”

那人看有生意上门,呲牙笑着凑过来,晃晃手里那匝票,“您要哪个区的,我这儿都有。”

易佳夕说,“最好的位置。”

平头抽出几张票,“这几张都是,八折出,一张两千五,不讲价。”

“一般不是半价出吗?”易佳夕瞟到票面上印的座次,“何况这是第六排。”

平头男一摆手,表情夸张,“今天这场的有名气,原价都老高了,好不容易抢到的,而且第六排就是一等座,你要不要?”

易佳夕很是稳得住,“为什么第六排是最好的?”

黄牛只是个卖票的,也说不出什么专业的门道,说来说去就一句,“反正这是最好的。”

易佳夕点点头,拿着手机准备扫码付款,“我要第一排的。”

买了票,从入口随着人流检票进大厅,过了安检,有工作人员分发演出宣传资料。

易佳夕拿了一张,找到票上指示的包厢门,进入交响厅内场。

她到的时间不早不晚,大部分人已经坐下,场内广播响起,不疾不徐,提示大家演奏会即将开场。

台上摆满了各类管弦乐器,她看见大提琴的位置,在中间偏左一点。

巧了,刚好一抬头就能看见。

易佳夕找到座位坐下,包搁在腿上,开始翻阅手里的宣传资料。

资料很薄,就两页纸,封面是整个乐团的照片,翻开第一页,分别介绍今晚的乐团,来自俄罗斯的指挥家,首席,还有大提琴演奏家。

梁霁辰,德籍华裔大提琴家,师从世界著名大提琴演奏家许美伦,梁拥有丰富的演奏经验,曾与很多欧洲老牌乐团和知名指挥家合作……

后面都是列举的乐团和指挥家的名字,易佳夕一眼带过,专注看照片。

从上往下,梁霁辰的照片在中间,其他人都是面带微笑的,就他画风不一致,淡漠得相当有存在感。

这么不给摄影师面子,偏偏他的照片最好看,一张平面照都盖不住优秀的眉骨和鼻梁。

果然是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就在这时,场内忽然传来几声沉稳的钟声,像在预告着什么,紧接着观众席上灯光暗下来,人声放低,舞台灯光大亮,侧门被人拉开,身材魁梧高大毛发浓密的指挥家大步跨出来。

掌声密集。

梁霁辰紧随其后出场,一身服帖修身的黑色西装,衬衣白得发亮,步伐稳健,掌声雷动,扰不乱他的节奏。

乐团其他成员从门里鱼贯而入,都是欧洲面孔,各自在位置上坐下,着装是一致的黑色,肃穆正式。

梁霁辰也坐下,摆弄他的大提琴,像是在试音。

忽然,他像是感觉到什么,往台下看了一眼,正好跟易佳夕的目光对上。

那一刻,梁霁辰平静的眼眸动了动。

易佳夕嘴角牵起笑意,左手小幅度地晃了晃,低调而隐秘地冲他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