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助理呢?”易佳夕坐进车里,手里的鸡蛋仔已经凉了,没有温度。
好在车里是暖和的,热风柔和的吹拂在她身上,手指才得以舒展。
“有事先走了,”梁霁辰从后视镜里看易佳夕一样,“你是要找他?”
他语气平淡得好像在真心发问,听不出弦外之音。
易佳夕从后视镜里和他对视,“不,我找的就是你。”
梁霁辰没说话,手搭在方向盘上,筋骨错落有致,修长又不失力量感。
他问:“要去哪里?”
易佳夕想了想,“先开到大路上,我再告诉你往哪儿走。”
她安稳地坐着,往靠背上一躺,十分放松。
车却没动。
易佳夕疑惑地看着梁霁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系好安全带。”
又来了。
她半是好笑半是无语,想起飞机上那事,故意问,“一定要系吗?”
原本以为,梁霁辰会给她科普一番道路交通安全法,谁知道他只是说,“不系的话,系统会一直警报。”
这还不好说?易佳夕笑了笑,“它不会叫的,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易佳夕揪下一块鸡蛋仔,冷了,味道不如刚才好,她细嚼慢咽地吃完,才说,“你先开车,我给你表演一个。”
时间临近九点,马路上比白天宽松许多,梁霁辰把车开得很稳,掉头开到大道上。
车子刚启动就开始警报,提示系上安全带。
梁霁辰闷声不响地看了她一眼。
易佳夕不慌不忙,整个身子放松,滑向座椅前端,膝盖拱起,这样一来,尾椎骨几乎落在座椅的边缘。
与此同时,警报声戛然而止。
尽管情绪收放自如,梁霁辰脸上还是不可控地闪过一抹惊讶。
易佳夕笑得有些得意,神态飞扬,“我没骗你吧。”
梁霁辰不动声色地撇了一眼,她这样坐着,整个人缩得更小,整个后背都空出来,不知道是靠哪里的力量撑住的。
他说,“这样坐着舒服吗?”
易佳夕本就不是多么柔顺的性格,她故意说,“舒服得很。”
像是要佐证她的话,还故作悠闲地吃东西,看窗外风景,像是在春游。
既然如此,梁霁辰不再多管闲事,问她去哪里,易佳夕随便说了个地方,便朝那儿开。
才过了十多分钟,易佳夕那悠哉悠哉的状态明显有些维持不住了,她腿有些僵麻,又不好意思动,手里还捏着没吃完的鸡蛋仔,长睫垂着,颇有些不自在。
梁霁辰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路口红灯,他停下车,对易佳夕说,“坐好了。”
易佳夕:“坐好了它会叫。”
梁霁辰淡定地看她一眼,“它不会叫的,我有办法。”
易佳夕一愣,忽然扯出抹笑意,真的乖乖坐正,想看看他这回又打算做什么。
没想到的是,梁霁辰忽然倾身过来,伸手拉下安全带给她系上,警报声根本来不及响。
他带来一阵清冽的味道,短促得像风,倏忽而过。
嘴里的鸡蛋仔碎屑不受控地溜进去,易佳夕噎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瓶纯净水递到她面前。
易佳夕看一眼水,再不耐烦地看一眼梁霁辰,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她一手掩嘴,一手捏着鸡蛋仔,用嘴开瓶吗?
这人,好像有点笨啊。
梁霁辰停顿片刻,被她的眼神一激,竟然懂了。
眼见绿灯亮起,他左手握方向盘,车子冲出去,右手单手握瓶,用大拇指和食指将盖子扭开,递给易佳夕。
“你自己拿着。”
潜台词好像是:我不可能喂你喝。
水是凉沁沁的,易佳夕小口小口的抿着,嘴角带笑。
也不算太笨,就是有点木。
易佳夕指挥着梁霁辰从城东开到城西,跨了一座桥,钻了过江隧道,还是没个目的。
梁霁辰终于看出点什么,停在路边,问她到底要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梁霁辰开车太稳,她都有些犯困,慵懒地看着他,“你有什么好去处吗?”
梁霁辰想了想,竟然说,“有。”
他调个头,好像真有目的地。
“去哪儿?”
他镇定地答:“我家。”
车窗外夜景变换,远处高楼大厦,灯火璀璨,易佳夕歪歪地靠着,眼里的光亮慢慢熄灭,她的脸色苍白冷漠。
易佳夕不置可否,但心中有些失望。
现代人讲究高效,连恋爱约会都不再投入太多,对回报率斤斤计较,恨不得速战速决,第一次约会就想登门入室者比比皆是。
她只是以为,梁霁辰多少会有些不同。
道貌岸然,她想。
等他停下车,易佳夕正在考虑该如何同他周旋,虚与委蛇或是挖苦讽刺一番都是她擅长的,却不知为何,对着梁霁辰偏偏使不出来。
十多分钟后,梁霁辰把车停在一栋别墅门口。
她还没说话,梁霁辰先一步松开安全带,说,“你在这儿等一下。”
“等什么?”易佳夕看着他。
梁霁辰:“我进去给你拿耳环。”
她愣了一下,“然后呢?”
他奇怪地看了易佳夕一眼,“然后我送你回家。”
说完,大约是易佳夕的眼神有些迷茫,梁霁辰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明天要早起。”
潜台词是:没那个美国时间陪你游车河。
易佳夕听明白了,一点没觉得被冒犯,反而低头笑了。
她原本想开玩笑说“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却突然觉得多此一举,她能猜到梁霁辰会怎么回答。
本就是自己误会了,再一问,更显得小人之心。
梁霁辰拉开车门,就要出去,易佳夕“哎”了一声,轻轻拉住他的衣服。
他停住,回头看她,目光停在易佳夕的手上。
她没用力,手指松松地挂在那儿,梁霁辰稍稍用力就可以摆脱,他却没动,直到易佳夕自己松开。
“不用了,放你那里吧,”易佳夕强调,“暂时。”
冷风吹进来,梁霁辰迟疑着关上车门,“你不要吗?”
易佳夕说,“要是要的,但另一只又弄丢了,等找回来你再给我吧。”
没想到,梁霁辰竟然问,“你很容易丢东西?”
“是啊,”易佳夕点头,极认真地答,“我经常丢东西。”
时间越晚,路上车子越少,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易佳夕楼下。
梁霁辰发觉不对,“你家离滨音大挺近的。”
易佳夕对他微笑,“是很近,出门走五分钟就是。”
他顿了顿,“那还要我来接。”
易佳夕坦白,“我只是试试,没想到你真会来。”
说完,她有些后悔,是不是不该这么直白。
梁霁辰却好像并不在意,他更直接,“我是想顺便把耳环给你,还有这段时间的甜品钱。”
一言不合,又开始针锋相对。
火花在看不见的黑暗中迸裂。
易佳夕心情出奇的好,笑着说,“不用给我钱,你喜欢吃就好,不过——”
她话锋一转,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小店下周开业,以后想吃欢迎来店里,不打折,不外送。”
梁霁辰收下,目送易佳夕离开。
她步伐轻盈,身形瘦削纤细,走路的时候不会东张西望,也不回头,夜风吹得衣袂翻飞,很快隐没在大楼里。
副驾驶的椅背被易佳夕调节过,梁霁辰想起她刚才为了不系安全带所耍的小把戏,心中忽然冒出个荒唐的念头。
是得多轻多瘦,才能逃过安全带提醒装置的感知?
自那天后,易佳夕真的没再送甜点外卖。
薛玮憋到第三天,终于忍不住来问梁霁辰,“那天晚上,您跟易小姐闹崩了?把人惹生气了?”
“没有,”梁霁辰想着易佳夕那晚下车时眉眼含笑的样子,说,“她那天挺开心的。”
薛玮抓抓头发,“不可能吧,那怎么不给你送吃的了?”
他暗自后悔,那天就不该提前开溜,只是因为不想做电灯泡,就毁了许美伦老师对他的信任。
老师说了,梁霁辰就快而立之年,一点都不急,她身为老师不能坐视不管,他作为助理也要适当推波助澜。
这下好,给推到死胡同里去了。
梁霁辰把那天易佳夕给他的名片拿出来,“等她开店了,去这里买。”
薛玮沉浸在懊恼中,自言自语着,“真不该让你俩单独相处,又给气跑了……”
梁霁辰清了清嗓子,静静地打量他,“很闲是吧?”
“我忙得很!”薛玮心里一抖,抢了名片就跑。
Y.Bakery,预计下月初开业,装修完成后,还要跟进员工招聘,媒体宣传一干事项,正是忙碌的时候,虽说易佳夕把大部分事情都分配出去,还是少不得焦虑。
最烦的是,徐明华在这时候通知她,老太太有事要宣布,明天得去一趟。
第二天,嘉禾苑,易佳夕驱车前往,佣人开门将她迎进去,她是最后一个到的。
偏房里摆了张方方正正的桌子,姚金玲坐主位,姑姑易文姗和姑父邱志添坐一边,易嘉泽大剌剌地坐在他们对面,看见易佳夕进来,沉默着拉开身边的椅子。
厅里没开灯,色调阴暗,气氛死气沉沉。
“有什么事?”易佳夕当没看见,语气生硬。
老太太头发梳成发髻,端坐着倪她一眼,一板一眼地说,“坐下。”
易佳夕深吸一口气,木着张脸坐下来,余光注意到易嘉泽在观察她。
阴郁,伺机而动,冷血动物一般的眼神。
所谓的有事,其实在场众人早已得知消息,老太太宣布要将集团的酒店产业交给易嘉泽打理,正式退休。
老太太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徐明华直直地站在旁边,弯腰为她点烟。
那毕恭毕敬的架势,真像是得了李莲英的真传,易佳夕忽然笑出一声。
全桌人都看向她。
桌上青烟缭绕,姚金玲开口,声音沙哑冷硬,“我老了,该到休息的时候了,嘉泽经验尚浅,集团会有人不服,这方面,文姗,志添,你们要提携帮衬些,知道吗?”
易文姗含糊地支吾一声,脸色很不好看。
姚金玲又问易佳夕,“听说你弄了个饭店?”
这个“弄”字决定了老太太对这件事的态度,也决定了易佳夕根本不必多解释,“算是吧。”
“给自己找点事做也好,个人问题也要抓紧了,自己积极一些,知道吗?”
易佳夕淡淡地“嗯”了一声。
姚金玲点头,弹落烟灰,“刚才说的事你没意见吧。”
满桌子人,目光又集中在易佳夕身上,这一回和刚才不同,气氛紧张。
充满暗示,鬼鬼祟祟。
易佳夕盯着墙上那面老式钟摆,“我没意见。”
有人轻轻抽了口气。
她不关心是谁,为什么,只知道现在六点了,是吃晚餐的时间,不该坐这儿大眼瞪小眼开会。
老太太挺满意,吩咐开饭。
徐明华也坐下一起。
满桌子的菜,可惜被残留的烟味毁了,易佳夕吃了两口,放下筷子起身要走。
“这就饱了吗?”老太太问。
“饭太硬了,消化不了。”
易嘉泽打过招呼,竟然跟着她一起离开,易佳夕前脚出门,他后脚跟上。
“哎……”易嘉泽低低地叫了一声,隐没在易佳夕的脚步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