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木

作者:予我白鹭

离开嘉禾苑不过两公里,易佳夕就被后车追上。

是姑妈易文姗,她的司机开车,和易佳夕并驾齐驱。

她们就近在路边停下,易文姗坐上易佳夕的副驾。

易佳夕:“姑妈怎么也出来了?”

“你说得对,米饭太硬,咽不下!”易文姗眼里满是愤懑。

易佳夕牵起嘴角笑笑,“有什么事特意追出来找我说?”

“你刚才怎么能同意?”易文姗突然紧紧攥住她的手,“你就甘心把家里的产业让给那个……”

看得出来,易文姗很艰难地才忍下难听的词。

易佳夕不太想说这个,敷衍道,“那不是家里的,是奶奶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易文姗顿了顿,“小夕你才是正经的继承人。”

“姑妈你也是。”易佳夕定定的说。

易文姗冷笑一声,“我怎么一样,我是领养的,就算志添肯入赘,也轮不到我们。”

这话让人没法接,易佳夕一时无语,正在无聊,放在仪表盘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易佳夕看了一眼,把手机翻过来捏在手里。

她想要找借口离开,易文姗忽然凑近,明明车里没有别人,还是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

“小夕,你几年都不在家,不闻不问,很多事都不知道。”

易佳夕意兴阑珊,“姑妈有话不如直说。”

“这几年,老太太私底下给易嘉泽做过几次亲子鉴定,这事情易嘉泽自己都不知道。”

易佳夕垂下眼睛,低声问,“结果怎么样?”

-

回到家,易佳夕感觉身心俱疲,包甩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瘫了几分钟。

刚才在嘉禾苑没吃多少,肚子很快就饿了,打开手机翻了好久都没找到想吃的外卖。

大部分时候,易佳夕都可以不吃晚餐。

只是刚才的聚会,犹如打了一场硬仗,她急需补充能量。

在车上和易文姗说话时,宋丛筠给她打过电话,当时没接。

易佳夕点开通话记录,打算拨回去,却不小心点到另一个号码。

梁霁辰。

她愣了一下,却没立刻挂断,那边很久都没接。

“是在忙吧。”易佳夕重新给宋丛筠打过去,原来她只是知道易佳夕今天回家,怕易佳夕心情不好,特意打电话过来关心。

“这有什么,”易佳夕笑了笑,想到刚才易文姗说的话,忽然问,“宋儿,你和易嘉泽熟吗?”

那边很快回答,“一般,偶尔碰见会聊几句,怎么了?”

易佳夕稍有迟疑,问,“你觉得他跟我爸长得像吗?”

宋丛筠像是吓了一跳,“怎么这么问?”

易佳夕没追问,她想了想,问,“我记得你二嫂是在亲子鉴定机构工作的吧。”

“是,”宋丛筠聪明,猜到易佳夕想做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怀疑易嘉泽不是你爸的亲生儿子?”

易佳夕面无表情,拨弄着指甲,轻轻地说:“可能吧。”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姚金玲为人冷酷刻薄,除了徐明华,连自己的亲人都不信任。

她看中血统,重男轻女,对易嘉泽这个半路出家的“亲孙子”有些防备,做个亲子鉴定并不奇怪。

只是,做一遍不够,还要做几遍,老太太的疑心病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

更何况,易文姗就算再仇恨易嘉泽,不满自己的蛋糕被他吞了,也不至于拿这件事来挑拨离间。

姑妈可不蠢。

挂上电话,易佳夕开始满屋子转悠。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特别想吃点甜的。

冰箱里食材不多,易佳夕没有多余的发挥余地,一时也懒得现买,做个双皮奶,烤几只乳酪蛋挞还是绰绰有余。

分别处理好塔皮和塔水,倒入预热好的烤箱中,设定好时间,坐等出炉。

搁在沙发上的手机响起来,一声声震动。

西餐厨房离沙发较远,看不见是谁打来的,易佳夕心中却有所感。

看到屏幕上出现“硬木头”三个字,她竟然不太意外。

“你打我电话了?”

易佳夕:“对,你没接。”

梁霁辰说,“刚才在练琴。”

“哦,”易佳夕笑了笑,“我猜也是。”

电话那头很安静,梁霁辰说话的声音仿佛就贴在耳边,像是他手中大提琴的低沉。

大约有几秒的安静,谁都没有主动打破。

“找我有事吗?”到底是梁霁辰先开口。

易佳夕直言不讳,“也没什么事,刚刚按错了。”

梁霁辰:“……那我挂了。”

她什么也没说,按下免提,往沙发上一躺,阳光落在脸上,暖洋洋的,慵懒极了。

等了几秒,他也没挂。

这回换易佳夕先开口,“吃饭了吗?”

梁霁辰迟疑片刻,“没有。”

易佳夕抿起嘴角,“我也没吃,一起?”

她暗忖:这块木头要是敢拒绝,他从此就在她的列表里消失。

梁霁辰想了想,问,“吃什么?”

易佳夕回答得很干脆,“你在哪里?我来找你,见面再说。”

她又一次来到梁霁辰家门口。

按了几声喇叭,易佳夕看见梁霁辰的身影在客厅一晃而过,他出来的时候,穿着一件黑色大衣,里面是一件西装。

易佳夕想,他实在适合穿黑色,看上去沉稳妥帖,和他那股一丝不苟的劲儿格外搭配,男人肩宽腿长,才能撑起这样正式的着装。

她还真想象不出梁霁辰穿卫衣T恤牛仔裤的样子。

脑补了一下,怪怪的,还是这样好。

那张签名上的字迹,筋是筋,骨是骨。

就像他本人,明明外表那么引人注目,气质却是往里收的。

可等梁霁辰坐上车,她却忍不住逗他,“你每天打扮得这么一丝不苟,累不累?”

梁霁辰垂目看了眼,“我一直都是这么穿的。”

他又问,“有什么不好吗?”

“好,很好,”易佳夕面上带笑,“很适合你。”

“吃什么?”

易佳夕单手握方向盘,“这附近你熟,你说吧。”

梁霁辰说:“我才刚搬来,不熟。”

也是,他也不像是那类搬了新家,先搜寻附近美食的人。

易佳夕想了想,“我知道一家店还不错,十分钟就能到。”

“可以。”

他答得太轻易,连那家店是吃什么的都不问,显得好敷衍,易佳夕补了一句,“是火锅,你能吃吗?”

闻言,梁霁辰奇怪地问,“我为什么不能吃?”

“很辣,”易佳夕强调,“真的很辣,你能吃吗?”

她那语气夸张得不得了,梁霁辰有些无语,“不能。”

易佳夕:“……”

不能还这么理直气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能生吞三斤辣椒呢。

“不是有鸳鸯锅吗?我可以吃不辣的一边。”梁霁辰说得不紧不慢。

易佳夕越发觉得有趣,故意说,“不行,谁跟你吃鸳鸯锅,人家老板不做你生意……”

“看路。”梁霁辰沉声提醒,可已经来不及。

易佳夕车前面是一辆公交车,易佳夕一时不察,跟着右转过去,没想到路边有个右转红绿灯,刚好变成红灯,她就这么冲了过去。

她有些不敢置信,声音不似刚才轻松,问梁霁辰,“我闯红灯了?”

“对,你闯红灯了。”他回答得相当淡定。

“……国内闯红灯是扣几分来着?”

梁霁辰很淡定的说,“扣六分,罚两百。”

大概是易佳夕沉默得太明显,他很好心地补充一句,“没关系,你还能再闯一次。”

易佳夕斜睨他一眼。

看不出,这人还有幽默感,就是冷了点,还有点不分场合。

可惜易佳夕只能辜负他一番“好意”,她说,“闯不了了,分要扣光了。”

“怎么扣的?”

薛玮跟梁霁辰提过,易佳夕今年刚回国,这还不超过两个礼拜。

易佳夕:“压了一次实线,还有一次超速,不知道拍没拍到。”

她不太自然地从后视镜里看了梁霁辰一眼,正好和他的目光撞上,她忽然心虚,却要若无其事般,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

有了这个突发状况,易佳夕也没心情吃火锅,就近在路边停下。

“不想吃了,”易佳夕揉揉眼睛,“你呢,肚子饿吗?”

“我早上七点吃的早餐,没吃午餐就被你叫出来了。”言外之意是——你说呢?

易佳夕的重点却不在这,她跟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梁霁辰,”七点吃早餐,几点起来?”

“六点半。”

“那你都几点睡?”

“十一点,”梁霁辰说,“没事的话。”

她无话可说,却不太惊讶,梁霁辰要是不这么自律,反而不像是他。

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六点半的清晨,易佳夕从来都是睡到自然醒,生物钟不固定,三餐不定,有一顿没一顿,想起来就吃,想不起来就算了。

说到吃早餐,易佳夕忽然想到什么,“糟了!”

梁霁辰感觉她情绪一阵一阵,“又怎么了?”

易佳夕冲他眨眨眼睛,“我出门烤了点东西,接到你的电话就出来了,东西还在烤箱里。”

梁霁辰感觉自己没想错,她的确散漫,好像对什么都满不在乎。

易佳夕换档准备开车,梁霁辰忽然开口,“你坐过来,我来开。”

他开门,走到主驾驶那一边,帮易佳夕拉开车门。

“干嘛啊?”

梁霁辰看着她,“你还有分扣?”

没有,一分都没有了,如果那两次违章都被拍到的话。

易佳夕审时度势,乖乖下车,和梁霁辰调换座位。

第二次坐他的车,稳得易佳夕快要睡着,她安静地玩了会儿手机,忽然问,“明天呢?”

梁霁辰起初没听懂,再一想又明白了,他说,“明天可以找司机,请代驾,出租车地铁公交。”

他说完,停顿一下,说,“都比你开车要安全。”

易佳夕被噎了一下。

瞧不起谁啊这是……

要是换了旁人,她早就不耐烦了,以为自己是谁,这样啰嗦?

可是梁霁辰的语气,既不高高在上,也不刻意,就像只是随意一说,并不在乎易佳夕听不听。

说起来,这是他们第四次见面,没真正起过冲突,但每次都是暗流涌动。

扪心自问,易佳夕自认也算口齿利落,却一次也没在他身上讨到便宜。

这个人,木是真木,这么不解风情软硬不吃的实在少见,内里却藏有荆棘,不显锋芒,却有力度。

事实上,也已经有很久没人这样同她说话了。

车开到易佳夕家小区门口,天空开始飘雨,淅淅沥沥,雨刷抹去一层,又被覆上湿意。

梁霁辰松开安全带,对易佳夕说,“上去吧。”

“你呢?”易佳夕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我出去打车。”

易佳夕看着他,“不上去吃点东西吗?”

她没想别的,是她把人叫出来的,饭也没让他吃成,这样走,还得淋雨。

梁霁辰看了眼被雨打湿的地面,又侧头看易佳夕,她的眼睛雾蒙蒙的,语气绵绵,却字字清楚分明。

他还是说,“不了,不方便。”

不方便?这个理由倒是新鲜有趣。

易佳夕笑,“算了,你不敢上去,我拿下来给你,等着。”

说话间,她就要去拉车门。

却被一股力道扯住。

回头,看见梁霁辰的手按在她的胳膊上,不轻不重。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一字一顿,“谁不敢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