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木

作者:予我白鹭

易佳夕直直地盯着她,“你。”

话音刚落,分明感觉手臂上的力道加重了些。

她面色不改,心中却很诧异:这根木头,还真是激不得碰不得。

车内温暖,易佳夕只穿了件毛衣,绒毛柔软,梁霁辰的手指分明只是搭在上面,却像是无形中陷落进去,被轻易包裹。

太静了,谁都不动,除了眼神的碰撞,梁霁辰听见秒针走动的声音,一下一下,也有心跳声,分不清是谁的。

雨势突然变大,砸在车窗上,噼啪作响,惊醒梦中人。

梁霁辰突然收回手,半晌,闷闷地说,“没什么不敢的。”

话说到这里,水到渠成,易佳夕却忽然改了主意。

她从车后座取出一把伞,对梁霁辰说,“算了,别上去了,我和你开玩笑的。”

梁霁辰看着她,眼中酝酿着情绪。

易佳夕视若无睹,开门出去,打开伞,走入雨中。

她不担心,梁霁辰总不会开了她的车离开。

回到车上,易佳夕给梁霁辰带了把伞,还有装在保鲜盒里的六枚蛋挞,装在袋子里。

“还是热的,”易佳夕把纸袋放在梁霁辰腿上,“拿着吃吧。”

好像真有温热的触感。

“没别的事了?”梁霁辰问。

“没有。”

“车能自己开进去?”

易佳夕笑了:“能。”

梁霁辰微微颔首,撑开伞,提着东西离开,背影笔挺。

易佳夕把车停进地下停车场,回到家,卸掉妆,把剩下的蛋挞和双皮奶吃掉,感觉神清气爽。

今天去嘉禾苑之前,她化了个浓一些的妆,下意识觉得,总要做些武装,才能披荆斩棘。

刚刚和梁霁辰见面,她又嫌妆容太重,徒增负担。

一周过去。

梁霁辰的大提琴老师徐美伦回国祭拜亲人,梁霁辰作为她的关门弟子,自然得作陪,晚上在酒店,和许家人一起吃饭。

桌上除了梁霁辰和薛玮,其他都是女客,谈过一番家事,话题难免绕到梁霁辰身上。

事业不是重点,个人问题才是她们最关心的。

梁霁辰和易佳夕的相亲是许美伦的朋友介绍的,今天她不在,许美伦却没忘了,她问梁霁辰,“你对易小姐感觉如何?”

薛玮抢答:“感觉很好!人美手巧,还大方!”

梁霁辰斜睨他一眼,表情不善。

“我闭嘴,你来说。”薛玮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梁霁辰喝了口酒,实话实说,“丢三落四,不守时,记性差,乱开车,自由散漫。”

“这叫什么话,”许美伦嗔笑,“不是说人家天天给你送吃的?”

梁霁辰又看了薛玮一眼,淡淡地说,“没有天天送。”

“不管怎么说,是人家姑娘的一番心意,”许美伦说,“还挑三拣四。”

又有人说,“现在肯下厨的姑娘不多了,别嫌弃。”

“阿辰不嫌弃,他吃得可香了。”薛玮又忍不住插话。

梁霁辰有些无语,站起来说要去透透气。

被四面夹攻,他惹不起躲得起。

他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回来的时候,包房们开了条缝,正要进去,却听见里面提到易佳夕的名字。

那人说,“说起来,这姑娘和小梁也算般配,到底是富家小姐,娇生惯养的,有些小姐脾气也正常。”

“听说家里是酒店集团的?”这是许美伦的声音,温温柔柔,不紧不慢。

“是,家里条件好,就是命不好,父母都不在了……”

许美伦:“噢,这样,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有个奶奶,就是现在万金集团的姚董事长,还有个弟弟……”那人压低声音,“同父异母的。”

“是吗?”

“是啊,女孩子家还是环境单纯些好,我看小梁好像也不是特别喜欢,不如我再帮忙看看别家的姑娘……”

站在门外的梁霁辰皱起了眉。

他不想再听,便推门进去。

包间里说话的人一顿,许美伦察言观色,笑着主动起了别的话题,就没再提刚才那件事。

梁霁辰坐下几分钟,频频看表,动作不大,只坐在旁边的人能注意到。

“有事吗?”许美伦关切地问。

梁霁辰说:“有个约会。”

对比薛玮的一脸惊悚,梁霁辰的表情堪称淡定。

许美伦笑了,“和谁啊?”

她是梁霁辰的老师,和梁家人关系也好,在一些个人问题上,许美伦比梁霁辰的母亲还要操心,但她也了解自己这个关门弟子的个性,听到这话,第一反应除了欣喜,讶异更多。

梁霁辰抽一张纸巾擦净嘴,说,“易佳夕。”

“噗……咳——”薛玮正在喝水,突然呛到,直到和梁霁辰一起走出包房,还在咳嗽。

他跟在梁霁辰后头一路小跑,“阿辰,你什么时候和易小姐约好了?日程表上没写啊,你今晚定好了一个采访,这冲突了啊……诶!走慢点,我跟不上!”

梁霁辰步履不停,直到进入电梯。

薛玮气喘吁吁地按下停车场楼层,问,“那是要改期?”

梁霁辰说:“不改期,照日程来。”

“那易小姐那边……”薛玮观察梁霁辰的脸色,终于反应过来,“好啊,我们公私分明的梁老师竟然会撒谎骗人了!”

“我吃饱了,只是想早点离开。”梁霁辰一如既往的镇定,被戳破撒谎,也不尴尬。

薛玮笑个没完,“哪用这么麻烦,下次学我,尿遁就行。”

梁霁辰看都懒得看他,“这招你留着自己用。”

电梯到了,梁霁辰先一步跨出去。

薛玮摸摸头发,心说行啊,这都学会开玩笑了。

他是越来越不认识自己这个老板了。

晚上的采访地点就在附近一间咖啡厅,记者本是学音乐出生,提的问题都很专业,采访过程也相当顺利,早早结束后,待记者离开,薛玮送梁霁辰回家。

薛玮连手机蓝牙播歌,被梁霁辰关掉,他又不屈不挠地打开电台,正在播报娱乐讯息。

“由连绍主演的电影《天幕》即将在下周于全国各大院线上映,预告片一经放出即引起热议……”

梁霁辰抬手关掉,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好像有些疲惫的样子。

他严肃的时候,薛玮不敢有些小动作,老老实实的开车。

安静了数分钟,薛玮都以为梁霁辰已经睡着了,却听见他忽然开口,“明天她开业,帮我送个花篮过去。”

“她……是谁?”薛玮眨了眨眼。

梁霁辰睁开眼,“不要明知故问。”

薛玮摸了摸头发,憨笑道,“易小姐的店延迟开业了,你不知道?”

梁霁辰一愣,“为什么?”

趁着堵车,薛玮快速打开微博,找到Y.Bakery的官博给梁霁辰看。

置顶消息写着,Y.Bakery因消防升级等原因延迟开业,具体时间待定。

“就是这样,我打电话过去问了,是易小姐的助理接的,也没说明白,”薛玮偷偷瞄了梁霁辰一眼,“要不,您亲自问问?”

梁霁辰未置可否。

回到家,薛玮把车开走,梁霁辰坐在沙发上回了几封邮件,去洗澡时,他看见竖在门后的那把伞,是那天易佳夕给他的。

这伞乍一看是黑色,等撑开后,伞面上赫然是一只粉色的猫,旁边还画着爱心。

梁霁辰无知无觉,撑着伞走了一段路,回家撑起伞才发现其中玄机。

他怀疑易佳夕是故意挑这把伞给他的。

洗过澡,梁霁辰给易佳夕打电话,第一遍的时候,被挂断了。

梁霁辰也说不上为什么,他竟然又打了一遍,如果再被挂,他只好默认易佳夕是不想要这把伞了。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什么事?”

易佳夕的语气不太好,像是在跟谁生气。

话到嘴边,梁霁辰又改了主意,他说,“听说你的店延迟开店了。”

她在那边轻轻“嗯”了一声,呼吸起伏,压抑着情绪。

两边都很安静,梁霁辰还没说话,就听见电话那边一声声清脆的响声,像是打火机的开合声,颇有节奏。

他意识到易佳夕旁边有人,不方便说话,就说,“你先忙,我挂了。”

易佳夕不说话,又模糊地“嗯”了声。

梁霁辰突然想叹气。

犹豫了几秒,他没挂,又重复了次,“那我挂了?”

“你要睡了吗?”

现在十点半,易佳夕还记得上回梁霁辰说,他通常十一点睡觉。

梁霁辰拿起搁在床头柜上的手表,说,“还没有。”

“好,你等我给你回电话,”易佳夕说,“要是过了十一点就算了。”

算了说得那么随意,梁霁辰感觉,这句话才找回了易佳夕该有的感觉。

“行。”

他说完,易佳夕主动挂了电话。

万金集团四十六层总裁办。

这间办公室易佳夕很熟悉,从前父亲也曾在这里办公,那时候,墙上挂着字画,室内摆放着经风水师设计过的水晶摆件,桌椅都是檀木的,有种淡淡的木香。

可也陌生。

现在所有的摆饰都已不见,墙上的字画被几幅横尾忠则的插画取代,插画的色调扭曲怪诞,和办公室现在的主人的确很搭。

易嘉泽交叠着腿坐在易佳夕对面,他手里拿着一只打火机,不停地打开,合上,乐此不疲。

易佳夕心里窝着火,听到打火机的声音更不耐烦。

当孟瑶前几天告诉她店铺消防手续没通过,暂时无法营业,易佳夕打了一通电话,就找到在背后作祟的人。

当被问到时,易嘉泽在电话里很是无辜的表示,他只是想跟易佳夕谈谈。

很好,谈就谈,易佳夕来办公室找他了。

易嘉泽却突然反口,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承认他跟这件事有关。

“你想干什么,直接说出来。”易佳夕盯着他。

易嘉泽合上打火机盖,“连绍回来了,你找过他没?”

易佳夕不耐烦:“和你无关。”

“和我无关?”易嘉泽忽然笑了,“你们的事,我非管不可。”

易佳夕轻蔑地问,“你算什么?”

易嘉泽直勾勾地盯着她,“我算你弟,你认吗?”

易佳夕不屑地摆摆手,“我不跟你扯这个。”

“好,不谈这个,”易嘉泽突然站起来,坐到易佳夕面前那张茶几上,俯下身,低声说,“我们来谈连绍。”

“说。”

“姐,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我死,但你不能迁怒连绍,”易嘉泽的语气堪称诚恳,“他那么喜欢你,太无辜了。”

易佳夕嘲讽道,“易总日理万机,还有闲心当月老?”

“你是我姐姐,连绍是我朋友,我希望你们在一起,有什么不对?”

真是病得不轻。

她忍不住笑自己真是昏了头了,居然跑来跟易嘉泽谈判,话不投机半句多,易佳夕起身就要走。

易嘉泽冷冷的睨着她,“是要去约会吗?”

“是又怎样?”

“听说回国那天,钱家那个小废物给你找了个小明星玩,是他吗?”

易佳夕问,“怎么,玩不得?”

易嘉泽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男人玩得,女人也玩得,逢场作戏我懂的,只是别当真,人总是贪心不足的。”

“那是,贪心不足,你是最懂的。”

她大步走到门口,听见易嘉泽在身后轻轻感叹,“当初要不是那场车祸,你们早就在一起了吧。”

易佳夕浑身僵住。

十六岁的那个夏天,全家人去城南度假,启程那天,易仕凯和肖慧坐第一辆车出发,半路因刹车失灵与一辆大货车相撞。

易佳夕原本也是要坐那辆车的。

上车前,易嘉泽叫住了她,说有重要的事想和她商量。

那天,他的态度非常坚持,可惜当时易佳夕并未察觉到怪异。

每每想起,她都后背发凉。

从那以后,只要再见到易嘉泽,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易佳夕返回到易嘉泽身边,端起桌上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照头朝易嘉泽泼去,声音都在发抖,“不准你提这件事!”

她带着怒意拂袖而去。

咖啡顺着易嘉泽的头发滴下来,脏了整张脸,他面色不改,目送易佳夕模糊的背影在玻璃门外消失。

他随手一抹,尝到咖啡苦涩的味道,和若有似无的甜。

易佳夕心绪不平,到万金大楼下拦了辆出租车,报上地址,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她眯了会儿,司机突然一个急刹车将她惊醒,这才想起刚才说过要给梁霁辰回电话。

手机上显示十一点零三分。

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