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易佳夕没有给梁霁辰回电话。
过了十一点,梁霁辰那么自律的人,一定已经睡了,她再打过去就是扰人清梦。
第二天,梁霁辰也没有回拨过来。
消防的问题,易佳夕还是让孟瑶继续跟进,另一边,她联系了现在万金集团的几个股东。
几个叔叔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多少有些情份和面子,加上对易嘉泽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有所不满,自那之后,处处掣肘易嘉泽。
“我可听说了,太子爷想搞改革,几个老臣不听,昨天还在会上吵了一架。”
说话的是钱之航。
他妹妹钱之怡在大溪地举办婚礼,邀请一众圈内好友,乘坐包机前往海岛。
中午婚礼在心形小岛上结束,下午时分,易佳夕和宋丛筠在海滩打发时间,钱之航也过来凑热闹。
易佳夕穿着蓝白色的比基尼躺在长椅上,头发用一次性染发剂染成浅棕色,在日光下光泽耀眼。
“是吗?我不知道。”
“挫挫他的锐气也好,个小兔崽子整天神气活现的……”钱之航义愤填膺。
这是在易嘉泽那儿受了不少闲气。
易佳夕一贯地打击钱之航,她举着手机对准钱之航,“来,再说一遍,我记录下来发给小兔崽子看看。”
“别呀,朋友,友好一点嘛。”钱之航嬉皮笑脸地挤到易佳夕和宋丛筠身边,来了个自拍,脸大如盆,收获两枚白眼。
等钱之航离开,宋丛筠问:“你做的?”
易佳夕漫不经心地答:“我什么也没做,他自己不得人心,急功近利,活该。”
“其实,易嘉泽他……”宋丛筠欲言又止。
“说啊。”
宋丛筠笑着摇摇头,“没事,我公司有点事,得打几个电话。”
“好啊。”易佳夕的半张脸都被墨镜盖住,她向宋丛筠挥挥手,惬意地闭上眼睛。
宋丛筠起身,赤着脚往酒店的方向走去。
手机贴在耳边,她柔声细语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今天情况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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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点左右,易佳夕回房间洗了个澡,休息了会儿,到楼下自助餐厅用餐。
餐厅里的食物以西餐和海鲜为主,较为随意,不少人穿着大花衬衫和沙滩裤,托着餐盘四处穿梭,易佳夕也挺放松,穿着吊带和短裙就下楼。
正因如此,当一个西装笔挺打着领带,一副商务派头的男人出现在餐厅里,和易佳夕搭讪时,她才觉得意外。
他太格格不入,易佳夕难免多看几眼。
男人介绍他是德国人,从事酒店行业,来此公干,明天就离开。
“德国人?真巧,”易佳夕夹了几块培根卷到盘中,“我有个朋友也是德国人。”
“是吗?他是德国哪里人?”
易佳夕想了想,摇头,“没问过。”
改天问问。
男人亦步亦趋地跟着易佳夕,和她坐在一起,从工作谈到大溪地的景致,接着巧妙的过度到这间自助餐厅的餐食水准,最后终于抛砖引玉地说,“有人送了我一瓶好酒,要不要去我房间一起品品?”
餐厅的落地窗正对着酒店的私人海滩,落日余晖,海面是大片的霞红,有人在弹钢琴,琴声时远时近。
易佳夕不理会男人的邀约,反而问,“你知道这支曲子叫什么吗?”
男人愣了下,尴尬地摇摇头,“我帮你去问问?”
她擦净嘴巴,淡笑着说,“不必,我朋友肯定知道。”
回到酒店房间,她坐到飘窗上,给梁霁辰打电话。
国内时间大约在中午时分,不早不晚,易佳夕猜测他正在吃午餐。
“喂?”
易佳夕问,“你在吃什么?”
“什么?”梁霁辰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现在国内是十二点,你肯定在吃饭,”易佳夕摸着还没填饱的胃,有些遗憾地说,“我想知道你在吃什么。”
梁霁辰有些无语,“虾仁芦笋意面。”
听起来还不错。
易佳夕有些惊讶,“我猜错了,还以为你在吃甜品。”
“……我不是餐餐都要吃甜的。”他很想问,在易佳夕眼里,他的饮食结构是有多奇怪?
难怪之前每次给他送外卖,至少都是两块蛋糕起步。
“那我是不是打扰你吃饭了?”易佳夕想到什么,说,“要不你先吃,我……”
梁霁辰打断她,“你先挂是吗?”
他已经摸清易佳夕的套路,先打来的是她,先要挂的是她,说会打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语气中的情绪一闪而过,以至于易佳夕都没有捕捉到。
只是梁霁辰这一打断,却让易佳夕忽然改了主意,她突然有个大胆的念头。
“我没说要挂,我想……”话还没说出口,易佳夕想到那个画面,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梁霁辰无言地挑动着盘中的意面,快要凉了。
她还是不说,像在故意吊他胃口。
就在梁霁辰快要丧失耐心之前,易佳夕忽然在电话里哼了一段音乐。
她声音很轻柔,断断续续地哼着,尾音缠绵,像是被雨天打湿的某种藤蔓植物,生机盎然,又肆无忌惮。
哼完几句,易佳夕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
等了几秒,她听见梁霁辰的声音,他说,“听不出来。”
“是首钢琴曲,应该是古典乐,我刚才还跟别人说你一定能听出来。”易佳夕的声音不乏失望。
梁霁辰不以为意,“哪天想起来就告诉你。”
她对着天空张开手掌,夕阳从指尖透进来,带着迷离的美,她发现自己的心情意外的轻松。
“好,我等你想起来。”
在挂电话前,易佳夕请梁霁辰帮她一个忙。
钱之航妹妹收到丈夫的新婚礼物之一是一艘游轮,晚上会邀请众人参加游轮派对,易佳夕想早点休息,而且第二天要坐飞机回国,不想喝多。
“我需要你在国内时间下午六点的时候给我打一通电话,这样我才有借口离开。”
梁霁辰:“……你现在在哪。”
“大溪地。”
他默默地算了算时差,然后问,“为什么要找我?”
易佳夕反问,“为什么不能找你?”
梁霁辰答不出来。
是啊,为什么不行,一个举手之劳而已,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国给你带礼物。”易佳夕挂了电话。
在这时候孟瑶发微信过来,告诉她消防那边已经搞定,随时可以开门营业。
意料之中的事,易佳夕还是松了口气。
她趴在枕头上告知孟瑶开业时间,以及一些细节的准备,眼皮越来越沉,精神松懈下来,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因为时差原因,这两天易佳夕都没睡好,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
醒来时,房间一片黑沉。
易佳夕很艰难地睁开眼,无力动弹,看见沉甸甸的天幕上繁星点点,她一动不动地缓了许久,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她撑着坐起来,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才找到手机。
已经凌晨一点了。
手机上有十多通未接来电,都是梁霁辰打来的。
糟糕。
易佳夕心里重重地跳了一下,彻底清醒过来,她揉了揉眼睛,给梁霁辰回电话。
“你在干嘛?”他的语速比平时快些,语气低沉。
易佳夕感觉到他的异样,“我刚才睡着了,没听到你的电话。”
梁霁辰没说话。
“喂?梁霁辰?听得见吗?”
梁霁辰顿了很久,语气不善,“易小姐,你做事是不是从来都这么任性,不负责任?”
易佳夕轻轻吸了口气,“你说什么?”
“我说,你做错事,是不是从来不懂得道歉?”
易佳夕忽然觉得冷。
刚才忽然睡过去,她连被子也没盖,头有些疼,可能感冒了,喉咙也发痒,忍不住压抑地咳嗽几声。
易佳夕也冷了脸色,“梁先生,你是不是从来不玩微博?”
说完,不等梁霁辰回答,她就兀自挂断电话。
她坐在黑暗里,没开灯,抱着膝盖,搓了搓被冷气吹凉的手臂,不住地咳嗽。
除了生气,易佳夕还生出点被冤枉的委屈。
她心里有些堵,这种情绪对她来说十分陌生。
客房电话突然响起。
前台告诉她,有位叫宋丛筠的客人找不到她,请她即刻回电。
她和宋丛筠一起从国内过来,时常待在一起,并没有存彼此的新号码,宋从筠刚才打的是微信电话。
“宋儿,你找我了?”易佳夕打给她。
宋丛筠那边很吵,音乐和哄笑声混在一起,她让易佳夕稍等,然后换到一个较为安静的地方。
“你在哪儿?”
“房间里,吃完晚饭就睡着了,你在船上?”
“一个人?”
易佳夕忽然有些不舒服,“不然呢?”
宋丛筠笑了笑,“没事,我还以为你又有艳遇,派对你还来吗?”
“不去了,”易佳夕淡淡地说,“你找我是什么事?”
宋丛筠说,“你助理打电话到我这里,说有个梁先生在找你。”
易佳夕愣住。
宋丛筠笑得有几分暧昧,“是……那个梁先生吗?”
“是吧。”除了他,还会有谁?
打电话找不到,梁霁辰居然不嫌麻烦,通过她的助理来找人。
易佳夕握着手机,没听清宋从筠在那边说什么,她忍不住想象,梁霁辰是如何通过薛玮拿到孟瑶的号码,之后又是如何同孟瑶沟通的。
君子一诺。
那个人,称得上君子二字吧。
难怪他那么淡定自若的人都会生气。
易佳夕有些后悔,刚才或许不该那样挂了电话。
应该对他道歉才好。
可经过刚才那场冷冰冰的争执,“对不起”三个字,忽然变成了十分严重的字眼,关于尊严,关乎面子……更关乎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第一次的“对不起”,与其说是道歉,更像是通知;
这次的“对不起”,是低头,是投降。
可这是要向什么投降呢?她感到茫然。
这让易佳夕心里很乱。
下午睡了太久,她毫无睡意,披条薄毯,窝进软沙发里整理这两天拍的照片,挑了其中最满意的一张,发到朋友圈。
处理照片是个细致的工作,要调参数,做后期,再讲究一点,可能半小时的时间才能出一张。
麻烦是麻烦,可这个过程让人心静,投入进去,能暂时忘记许多烦恼。
她喜欢烘焙,也是如此,要平衡配方,控制温度,要耐心,审美也不可或缺,每一个步骤都要谨慎对待。
易佳夕也不知想到什么,鬼使神差的,把整理好的照片原样发到她的微博上。
上一次打开微博,还是回来的第二天,给梁霁辰发私信的时候。
她点开那条对话框,只有她发过去的那条,没有回复。
根本没看到吧。
易佳夕扯出一抹笑。
没有被看到的道歉,自然也就不作数。
关上手机,易佳夕准备去洗澡,她拿起酒店准备的发绳随意地把头发绕成一个髻,松散却稳固。
手机“叮”地一声响,是微博消息,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
当场呆住。
【梁霁辰赞了你的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