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木

作者:予我白鹭

宋丛筠定了定神,正要再度开口之际,她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她只低头看了一眼,看见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忽然酒意翻涌,鼻头都忍不住酸涩起来。

“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易佳夕看着她。

宋丛筠如鲠在喉,刚才想说的话,现在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世界上很多时间,时机比准备重要。

“没什么,怕你喝多了,过来看看。”

刚才吃火锅时,他们三人都喝了几罐啤酒,易佳夕勉强扯出抹笑,“哪儿那么容易就喝多了?”

宋丛筠点点头,转身去接电话。

她的脚步在走廊里渐渐远去,过了几分钟又折返到易佳夕房门口,说自己准备先走了。

易佳夕问,“你是开车来的吗?”

“对。”

“正好,我有个地方要去,我搭你的顺风车。”易佳夕拿着手机站起来。

宋丛筠面上短促地划过一抹尴尬,“我朋友过来接我,车上只有两个座位。”

易佳夕这才想起来,宋丛筠和她一样喝了酒,当然不能自行开车。

刚刚还说自己没喝醉,却这么快就迷糊了。

既然这样,那也没办法。

“你要去哪儿?”宋丛筠问。

易佳夕双眼略有些醉酒后的迷茫,她摇了摇头,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现在该去哪儿。

刚才在微博上找到了演奏会的城市,可既然演奏会已经取消了,梁霁辰大概根本也没去那里。

她一时也想不出该去哪里找他。

“你没事吧?”宋丛筠走到床边,碰了碰易佳夕的额头。

她们认识了近二十年,从学生时代,到现在的友谊,在小时候也经常睡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直到家长来敲门警告。

那时候,聊音乐,聊漫画,聊学校里好看的男生和讨厌的女生,周末去哪儿玩,要一起买好看的衣服……

想不到现在越走越远,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心事,各自为营。

易佳夕扯出个笑容,“我没事,你快走吧,方便的话把沙发上那货抗出去扔门口。”

这话惹得宋丛筠也笑起来,“我哪有那个力气,你就收留他一晚吧,反正也是睡沙发。”

等宋丛筠走后,易佳夕特地到客厅去看了眼,打算把钱之航喊起来。

他趴在沙发上,屁股朝天,死死地把抱枕抱在怀中,脸上只有几分红意,并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易佳夕认为钱之航是在借醉耍赖,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

要他起床去找他的小模特,别赖在这儿。

“哪儿来的小模特?甩了!通通甩了!”钱之航突然吼出一声,易佳夕差点吓了一跳。

“谁把谁甩了?”

钱之航瓮声瓮气地嘀咕了句什么,声音太小听不清。

易佳夕凑近了些,才听见他说的是“哥哥我被甩了”、“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之类的话,翻来覆去地说。

那模样还怪可怜的。

难怪今天这么不胜酒力,原来是情场失意。

只是这样一来,易佳夕心里难得对这个钱大傻生出了几分同情,也不好意思拎着他的领子赶出去,只好放他在沙发上自由活动。

易佳夕回到主卧,打算给钱之航拿一床被子,免得他睡着了凉,却在衣帽间里,无意中看见梁霁辰那天落下的西装。

她从干洗店拿回来以后,一直忘了还给他。

易佳夕把外套取出来,铺在摩卡色的被子上,对着灯光拍下一张照片,通过微信给梁霁辰发送过去。

在此之前,他们的对话框一直是空白的。

梁霁辰很快回了消息,她一看,是一个问号。

这冷淡的态度,让易佳夕心中一堵,她本来就是有些脾气,从来不倒贴着哄人的,当下凭着酒劲,差点就要动手拉黑。

只是手指刚点上去,又犹豫了,她心里很难控制自己不去在意,想知道梁霁辰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让易佳夕格外焦虑。

毕竟,她向来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鞭子抽出去便是有去无回,没想过这一天,迟迟不敢动作,进不得退不得。

易佳夕很想做点什么事情来让自己分心。

她先把梁霁辰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然后她给手机里每个软件清除缓存,再把那些未读短信通通删掉,最后点开一个自下载到到现在,一次也没玩过的跑酷游戏。

游戏画面精美易上手,她用手指操纵着游戏小人在空旷的沙漠里滑行,翻转,跳跃。

随着游戏难度加大,她一次次被石头绊倒,一次次栽进横沟里,一次次gameover。

原本玩游戏是为了让自己分神,结果却越玩越躁。

易佳夕忍不住叹口气,对着那游戏小人说,“你怎么这么笨呐。”

游戏小人无辜地坐在沙地上,不知所措的样子。

易佳夕机械地重开了一把又一把,阴沟里翻船次数多了,渐渐掌握了游戏要领,开始顺利起来。

游戏背景不断变换,日出日落,月圆月缺,几秒之前还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转眼风雨交加,沙尘漫天,整个屏幕都是红色,只有那游戏小人孑孓一人在苍茫间滑行。

这种情景,忽然使她感觉非常孤独。

进而一想,易佳夕又觉得制作这个游戏的人一定也非常孤独。

就在她片刻的愣神之际,游戏小人撞上一块大石头,倒地而亡。

易佳夕长长地出了口气。

这次输了游戏,她却不觉得烦闷,反倒觉得结束了这场孤独之旅,松了口气。

她刚放下手机,梁霁辰的电话就进来了。

易佳夕抿了抿唇,心中莫名扬起些幼稚的情绪:看,还是我赢了吧?

她特意捱了会儿,才接起来。

那边第一句话就是,“怎么不回消息?”

“我刚才在洗澡。”易佳夕一边脸不红心不通的撒谎,一边点开外放,转到微信界面。

梁霁辰刚才果然给她发了两条消息。

【这件衣服就先放你那里。】

三分钟后,见她不回,梁霁辰又发来一条【在做什么?】

电话里传来梁霁辰的声音,“怎么这么巧,我一打电话,你就洗完了。”

易佳夕的心情忽然好起来,她把手机贴在耳边,“是啊,怎么这么巧,我不找你,你就不找我。”

那边顿了顿,说:“今天有点事,现在刚闲下来。”

“什么事?”

“一点小事,”电话那边传来拉动椅子的声响,梁霁辰坐下来问,“驾照拿到了吗?”

易佳夕听出他这是要转移话题,就是太拙劣了点,一看就不是惯于此道的。

她语气淡淡的,“驾照是拿到了,就是缺了张票,梁老师是不舍得给我了吗?”

梁霁辰说,“下周的演奏会取消了,等要办了再给你。”

“为什么取消?”

“最近身体有点不舒服,不想影响演出效果。”

易佳夕声音淡淡的,继续追问,“是哪里不舒服?”

她倔劲上来,好像不问出答案就不罢休,倒是让梁霁辰愣了片刻,缓了缓才说,“没什么,就是手受伤了。”

这还没什么?

易佳夕心里忽然重重地跳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受,她的声音不禁急了些,“怎么受伤了?哪里受伤了?严重吗?”

她虽然对大提琴演奏并不了解,但也知道演奏家靠的就是那双手,那天在梁霁辰家吃意面时,他也说过,为了防止手受伤,平时都不能轻易碰刀,可见一斑。

梁霁辰笑了一声,语气带着安抚,“右手小拇指伤到了,不严重,别担心。”

“不严重为什么取消演奏会?”易佳夕根本不信,“你拍张照片我看看。”

“真的没什么。”梁霁辰的语气有几分无奈。

“行吧,”易佳夕顿时觉得意兴阑珊,“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在那头轻轻叹了口气。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没想到,他居然直接挂断了电话。

易佳夕这回是真愣住了,盯着手机,满目茫然。

她这是,被人挂了电话?

这个呆子……

愣怔过后,便是满腹郁闷,易佳夕站起来,在房间里踱了两圈,就打算回电话过去问问梁霁辰为什么突然挂电话。

他却突然发来视频通话请求。

易佳夕第一反应就是,呆子是不是不会玩微信,按错了地方?

她犹豫着接起来,屏幕里很快出现画面。

黑色的毛绒质感铺满了屏幕,画面剧烈地晃动了几下,镜头拉远,梁霁辰的脸出现在易佳夕面前。

他的样子略有些不自在,大概是不习惯和人视频通话。

“看得见吗?”梁霁辰问。

易佳夕点点头,忽然有些失语。

还没发出来的火被兜头一盆水泼灭,这才叫卡得不上不下。

梁霁辰穿一件黑色毛衣,坐在椅子上,房间光线很暖,在他身上铺开一层温柔的光。

他望着镜头,“我看不清你。”

这样一说,易佳夕才发现底下那个小画面是昏暗一片。

刚才洗完澡出来,她没开灯,仅有的一点光亮是走廊里的灯。

灯的开关就在手边,易佳夕正要伸手,忽然想到什么,她说,“我卸了妆,看不清正好,免得吓到你。”

梁霁辰笑了一下,“你在飞机上也没化妆,靠着我那么久,我已经免疫了。”

这根木头看着呆,可一向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易佳夕早就领教过。

趁着黑暗,她大剌剌地翻了个白眼,“给我看看你的手。”

“可以,你先把灯打开。”

易佳夕皱起眉,“梁霁辰,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

“我只是想看看你。”梁霁辰语气正经,不带一点撩拨。

就是这种端端正正的态度最能拿捏人心。

字字落进她的心里。

易佳夕向来习惯了被人追捧,那些好听的话听得都厌烦了,可从没有一句话能有这么熨贴,将将好,要把她融成一团棉花糖,轻飘飘地,被人捧在手中。

令她无比受用。

暗自叹了口气,易佳夕伸手开灯。

画面这下终于清楚。

镜头里,易佳夕靠在床上,穿一件墨绿色吊带睡裙,肩带很细,上面绣了只蜻蜓,翅膀刚好落在白细笔直的锁骨上,头发半湿地垂在身前,白得发光,像是严冬压在枝头的新雪。

脸上素净,看不出来化没化妆,脸颊却有些红晕。

梁霁辰没想到她会是这般装扮,眼睛不知该放哪里,不自在地转开话题,“喝酒了?”

“给我看手。”易佳夕不接茬。

梁霁辰笑了笑,抬起右手对着屏幕,小拇指上包了层纱布。

他解释,“真的没事,只留了点血,得包扎起来,影响演奏,下周就好了。”

“怎么弄的?”明明昨晚送她回家时还好好的。

梁霁辰说,“不小心。”

易佳夕把手机凑近了些,仿佛这样就能看得更清楚,“真的不严重?别骗我。”

“没骗你,”梁霁辰抿抿嘴,“要是不信,你过来看看。”

易佳夕很是不屑地笑了,“你以为我不敢?”

她彻底忘了自己喝过酒这件事,立刻就要从床上起来,梁霁辰很是哭笑不得,“躺回去,别乱动。”

“啊?”屏幕里,易佳夕眼神茫然,像是蒙了层雾。

在梁霁辰的印象中,易佳夕极少露出这种神态,这让他很想摸摸她的头。

“喝酒开车,你的驾照还想不想要了?”

易佳夕慢吞吞地说,“想。”

梁霁辰从座位上站起来,“那就等着我过去找你,在家吧?”

“现在吗?”易佳夕清醒了几分,她也坐起来,“在是在……”

“不方便?”梁霁辰见她穿的睡衣,还以为她是困了要睡,他说,“我开车过去二十分钟,看看你我就走,等二十分钟好吗?”

那一刻,他好像变成一个毛头小子,说见就要见,不管千山万水还是夜深露重。

“不是困……”易佳夕欲言又止,“我家有人。”

梁霁辰已经拿上钥匙准备出门了,听到这话又停下来,“朋友?”

问完,不等易佳夕回答,他又补了一句,“男人女人?”

易佳夕说,“男人。”

屏幕里,他的眼神有瞬间的错愕,紧接着那眼里的亮光忽然扑灭,他对易佳夕说,“好……”

只这一个字,没有下文,易佳夕心里骤然被捏紧。

她想到网络上那些传言,梁霁辰也许看到了,也许没有。

这没什么可解释的。

语言有时太过苍白无力,滔滔不绝并不意味着问心无愧。

易佳夕不喜欢解释,却更不喜欢让他误会。

“你等等。”易佳夕起身下床,拿着手机快步朝客厅走去,手机对着房子,仿佛在给梁霁辰实时直播。

一直到小会客厅,她才停下来,把摄像头对准沙发上的那一坨。

钱之航近来稍稍有些发福,此时瘫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脸上更是吃得油光满面,时不时还哼唧两声扣扣肚脐眼。

那形象,那画面,易佳夕觉得用一坨来形容都是抬举他了。

明明用“一头”更加准确。

“看到了吗?这颜值,这身材,这震天响的鼾声,保证友谊地久天长,”她把画面重新对准自己,“我不管你在想什么,趁早打住。”

梁霁辰这回是真忍不住笑了。

“我睡觉很老实,”他认认真真地看着易佳夕,“从来不打鼾。”

作者有话要说:小易玩的游戏叫阿尔托的奥德赛,前段时间限免买的,特别精美的小游戏,就是小人总是摔跤有点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