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木

作者:予我白鹭

三天后,是个风和日丽的周末,丽缦酒店三楼宴会厅宾客云集。

今天是宋丛筠堂姐宋明珠的婚礼,她与易佳夕也是自小就认识,长大后虽然生疏了些,但早在两个月前,宋明珠就找到易佳夕,软磨硬泡地要她来当伴娘,易佳夕也推脱不过,一时心软答应了。

错误往往就是这么产生的。

易佳夕昨晚和宋丛筠睡在宋明珠提前准备好的伴娘房,凌晨四点就被叫起来,帮着布置新房,帮新娘穿婚纱,戴首饰,接亲堵门,然后出发去酒店。

她从早上忙到现在,只吃了一小块面包,手里还提着伴娘包,里面都是些应急物品,以防新娘有不时之需。

婚礼现场布置奢华梦幻,湛蓝星空顶,T台以情人草和清晨空运来的露水玫瑰铺就,南瓜灯从顶部垂下,造型童话而温馨。

一位知名的电视主持人站在台上,声情并茂,“……新郎和新娘相识于童年,从青梅竹马到相濡以沫,从校园走到婚纱,充满了童话一般的色彩,令人感动……”

宋丛筠大概也觉得有些肉麻,她问易佳夕,“你感动吗?”

易佳夕从伴娘包里拿出一枚后跟帖,扶着墙给自己右脚跟帖上,一脸生无可恋,“不敢动。”

她只想找张床躺下,叫客房spa服务给自己做个全身按摩,然后大吃一顿。

能让她饿到两眼发昏四肢发麻的程度,也是很不容易。

“再坚持一会儿,”宋丛筠苦笑着,“我也好累。”

易佳夕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在昨天,她向孟瑶提出发奖金,请她来代替这个伴娘角色,孟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易佳夕终于知道为什么。

能让孟瑶这个奸商拒绝的钱,想必是极不好赚的。

这场婚礼蛋糕是定做的她家的,婚礼浮雕花朵蛋糕,奸商孟瑶已经做好了宣传方案,准备卖力的营销一波。

对易佳夕来说,这是唯一的安慰了。

“我第一次当伴娘,就一脚踩进坑里,”易佳夕重新把鞋穿好,随时准备上去送戒指,“宋儿,以后你结婚千万别请我当伴娘,否则友尽。”

宋丛筠愣了愣,笑容有些勉强,“我早就猜到你不肯,真无情。”

易佳夕感觉她情绪有些怪,但实在太累,无力去分辨。

婚礼仪式仍在慢慢进行,宋明珠的父亲牵着她走过T台,将她的手交到新郎手里,交换戒指,在浪漫的音乐中甜蜜的接吻,台下掌声轰鸣。

易佳夕送完戒指,回到后台,看见宋丛筠眼睛湿润。

“哭了?”易佳夕匆忙抽出张纸给她擦眼泪。

宋丛筠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肉麻了点,还是挺感人的。”

“哪里感人了?”易佳夕看左右无人,才说,“他们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新郎和新娘的确是从小认识,但男方有个初中就在一起的初恋女友,分分合合十分闹腾,那女孩和易佳夕是一个中学的,婚礼前一个月还在朋友圈大秀恩爱,结果今天,新郎结婚了,新娘不是她。

他们这帮人都是一个圈子的,知根知底,什么从校园走到婚纱,听了就好笑。

十年感情,比不过门当户对的金科玉律。

宋丛筠摇摇头,“难道你没想象过自己的婚礼?”

易佳夕也跟着摇头,“没有。”

宋丛筠掐她的脸,“不老实,和梁先生的也没有?”

这句话问得易佳夕一愣,她抿了抿嘴,大脑一片空白。

宋丛筠破涕为笑,“你可真是……梁先生知道你这么无情得多伤心?”

她不知道,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哪有人认识不到两个月,就考虑结婚,结婚狂吗?

宾客尽欢,易佳夕终于能到餐桌上草草地吃点东西,但她胃口不佳,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

宋丛筠那句话一直在她脑子里打转。

吃到一半,宋丛筠被叫去给表姐帮忙,旁边座位空下来。

就一会儿的功夫,有人拉开椅子坐下来,易佳夕正低着头,看见旁人黑色的西装裤。

“姐姐。”

她抬头,看了一眼易嘉泽,并不搭理。

本来就没食欲,这下更是倒胃口,易佳夕擦干净嘴,本想起身离开,却忽然想到什么。

她看着易嘉泽,开门见山地问,“何洛是哪里惹到你了?”

何洛那晚带了助理,而且在喝了酒的情况下,根本没必要自己开车。

那天送梁霁辰离开后,在从机场回家的路上,易佳夕打电话给刘春明,从他那里得知,何洛被查到酒驾的时候,他的助理不在,副驾驶上却坐着易嘉泽的私人秘书。

易嘉泽挑眉,“你是说那个酒驾被抓到的小明星?”

“别装模作样。”

易嘉泽笑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喝酒又不是我灌的。”

“你的秘书为什么在他车上。”易佳夕提醒他。

“我最近投资了一部剧,觉得他形象不错,适合演男主,就让秘书去跟他谈谈。”

易嘉泽说着说着,左右看了眼,没找着侍应,他顺手就端起易佳夕面前那杯红酒喝了一口。

要不是这杯酒易佳夕根本一口没喝,这会儿她就该发脾气了。

“让喝了酒的人开车?”她冷声质问。

“不然,让我的人给他开车吗?”易嘉泽被这话逗笑了,他推了推眼镜,懒洋洋地说,“现在他的形象一落千丈,万人唾骂,可惜了,这戏是轮不上他了。”

易佳夕面色不虞,“你早就知道那条路上会有交警查酒驾,故意的吧。”

她这样直接,易嘉泽反而不遮掩了,他点头,“那小子太贪心,得了你的好处还想纠缠,他自找的。”

语气很是理所当然。

易佳夕声音平静,“我听说,上帝要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我等着看你玩完那天。”

她站起来,烟粉色的伴娘裙摆微微晃动,像水里的波纹。

易嘉泽看了眼,缓缓道,“一段露水情缘,也值得你生气?”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那我要是动了你那新欢,你不得跟我拼命?”

易佳夕回头,迎上他冷冷的眸光,“你试试看。”

-

回到酒店房间,易佳夕扔下包,往床上一躺,眼睛闭上,感觉随时都能睡着。

才不过三分钟,她就感觉意识模糊。

混沌间,易佳夕感觉有人进来,她懒得睁眼,却闻到宋丛筠身上的香水味。

“事后清晨”,这瓶香水还是易佳夕送的,闻其味辨其人。

宋丛筠在床边蹲下,摸了摸易佳夕的头发,声音轻柔,“夕,我有事先走了,礼物我放床头柜上,提前送你。”

说完,她把伴娘服换下,叠好收起来,提着包离开房间。

过了三个多小时,易佳夕才悠悠转醒,外面天都黑了。

她闭着眼睛够手机,黑暗中,不知把什么碰倒在地上,开灯一看,是一只玫瑰金的礼物盒。

里面是一串钻石项链,中间镶嵌着一颗水滴形的红宝石,精致小巧,低调华丽。

床头柜上的酒店便签纸上写着:夕,生日可以不过,礼物还是要收的,生日快乐!

是宋丛筠的字迹。

易佳夕把礼物收好,这才想起来,后天是自己的生日。

她对过生日没什么特殊喜好,甚至有些排斥,这么些年都不过,要不是宋丛筠提醒,她都要忘了。

拿出手机,易佳夕准备给宋丛筠道声谢,才看见梁霁辰在一小时前打开的未接电话。

易佳夕不自觉地露出微笑,给梁霁辰打过去。

视频电话。

看他接不接。

易佳夕光着腿在床边晃荡,心中数了五个数,视频电话接通了。

“等会儿。”梁霁辰把手机放到一边,镜头对着天花板。

那边窸窸窣窣的,过了一分钟梁霁辰才重新出现,他穿了件深蓝色的衬衫,头发是湿的,浑身带着沐浴后的轻松柔和,显得俊朗而温柔。

易佳夕觉得他像是一只大号的犬科动物,让她很想抱抱,想把脑袋埋进他的胸膛里。

“你等会儿。”这回换易佳夕离开。

梁霁辰不知她去做什么,乖乖等在镜头前,也不催促。

很快易佳夕就回来,坐在床上,对着镜头勾起脖子上的项链,“好看吗?”

她正对着镜头,微微俯身,伴娘裙的前襟稍有些低,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肤,红色的心形宝石垂在那片阴影处晃动,光影摇曳,像是一种无声的引诱。

梁霁辰表情镇定,“首饰不都一个样。”

易佳夕嗤了一声,“呆子。”

真是对牛弹琴。

“谁送的?”梁霁辰问。

答案就要脱口而出,易佳夕却忽然收住,她眼睛一转,慢悠悠地说,“你猜啊。”

她说话的时候,手指还绕着那吊坠打转,钻石的光亮晃得人眼睛疼,梁霁辰心里冷了几分,觉得这首饰一点也不好看。

梁霁辰说,“我不猜。”

“那我也不告诉你,”易佳夕拨了拨头发,意有所指,“反正你在我这儿有间谍。”

她忽然想到,梁霁辰走的那天,问她周末能不能过去。

明天是梁霁辰的生日,她居然忘了。

他们的生日只有一天之隔。

易佳夕心里藏不住事,这么想就怎么说,她立刻就问了梁霁辰,他并不否认。

“那现在怎么不问?”易佳夕微微歪着头,“你再问一次,可能我就答应你了。”

梁霁辰摇头,“你拒绝过的事,我不会再问。”

懂了。

他有他的坦荡,也有他的骄傲。

可是,这并不会叫易佳夕生气,她反而更进一步,“可我现在很想去,怎么办?”

她微微笑着,声音甜香诱人,是梁霁辰熟悉的,有点得意,有点诱惑,充满自信,随时能手到擒来。

镜头里,梁霁辰的眼神闪过一丝错愕,表面上仍是平静的河流,但他略微起伏的呼吸,稍稍泛红的耳根,都让她感到无比愉悦。

忍不住想往下探索,想知道那平静之下,是怎样的暗潮汹涌。

偏在这时候,手机进来条消息,是物业发来的。

她点进去,是一段视频。

“我有点事,先挂了,”易佳夕对梁霁辰说,“我刚才说的,你考虑一下?我等你电话。”

她挂了电话,点开视频,一个小时的视频,她往前拖,看见自己的车进入车库,她下车后折回把驾驶证扔给梁霁辰,然后负气走掉。

就是这里了。

最开始,易佳夕面上的表情还算轻松,然后慢慢变冷,笑容凝固。

她看见那辆跑车朝梁霁辰疾驰过来,他闪避之下弄伤了手,易嘉泽下车,对梁霁辰说了什么。

易佳夕强忍着胃里强烈的翻腾,把视频拖完,双手忍不住地颤抖。

她情绪太激动,只顾盯着两个男人,没有注意到副驾驶的的女子。

她把手机重重地掷到地上,即便这样也不能发泄半分。

找到易嘉泽。

必须马上找到易嘉泽。

她在昏暗稀薄的光线中摸到手机,屏幕已经摔得碎裂不堪,翘起的玻璃边不小心割到手。

盛怒之下,这点疼痛甚至不被察觉。

易佳夕穿上鞋,步伐不稳,跌跌撞撞地往外跑,易嘉泽在这里有间专属总统套房,她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找到这里。

走廊出入口有保镖看守,还有易嘉泽的秘书,但无人敢拦她。

易佳夕站在他的房间门口,按响门铃,门打开。

易嘉泽的头发是湿的,只围一条浴巾,手里夹着根烟。

“稀客啊。”易嘉泽站起来,对她笑了笑。

易佳夕抬手,重重地朝他甩了一耳光。

她从来没打过人。

但这一巴掌是下了狠劲的,第二天她的手都火辣辣的疼,但当时盛怒之下,根本没有感觉。

易嘉泽愣了一下,眼神飘忽,突然扯嘴笑笑,将烟咬在嘴里,正要说话,易佳夕又是一耳光。

以暴制暴并不可取,但是解气,见效奇快。

他的细边眼镜被打偏了点,在鼻梁上摇摇欲坠,那根烟落在地毯上,很快便灼出一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