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子里装的是一只崭新的手机包装盒,和易佳夕从前用的款式一样,还有一盒尚有淡淡余温的鳗鱼饭,是易佳夕带梁霁辰吃过的那家日料店。
“你到店里去买的?”易佳夕一手拆手机包装,一手拆外卖包装,几乎忙不过来。
梁霁辰擦着头发走过来,他衣着整齐,穿着上回留宿时换下的衬衣西裤,衣襟松开一粒,较平时增添几分闲适感。
就连素日冷峻的面容,都多了些烟火气。
他“嗯”了一声,俯身从易佳夕手里拿过手机包装盒,坐到她身边,“我来,你先吃饭。”
“我还不饿。”虽然这么说,易佳夕还是听话地拆开筷子,将鳗鱼饭挪到面前,“你也一起吃吧。”
“我在店里吃过了。”梁霁辰说。
恰到好处的火候将鱼肉烤至微焦,酱汁淋在米饭上,色泽诱人,一定是买到手便马不停蹄给她送来的。
她仔细的拆分鱼肉,忽然想到,这家店十一点半才营业,梁霁辰是什么时候到滨市的?
问过后,梁霁辰坦白地说,“五点半下飞机,六点半到你家楼下。”
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
“中间这段时间你在干嘛?”
梁霁辰闷声不语,低头忙着给易佳夕装卡。
那只旧手机屏幕都摔得稀碎,他小心地捏着手机边缘取卡,易佳夕伸手要帮忙,却被他拍了一下手背,“吃你的,少说话。”
他动作很快,手上动作干净,一点不拖泥带水,修长的手指轻轻把卡推进卡槽,完美嵌合,屏幕上有了讯号。
这是双拉琴的手,能控制音律,技巧完美娴熟,有温柔,有力度,一如刚才。
看过梁霁辰的演奏,了解他这个人,就知道大提琴不仅是他的职业,更是他的理想。
第一次见面时,易佳夕心中就有感觉,他是个固执而纯粹的人。
对所爱的事极其专一,热情。
这种感情隐秘而深沉,轻易不会拿来示人,只有在他喝醉时,动情时,失控时才会宣泄一二。
易佳夕停下筷子,放低身段,像慵懒的猫儿那样趴在他腿上,眼睛亮亮的,“问你一个问题。”
看她那副小表情,就知道没好事,梁霁辰扯了扯嘴,“说。”
“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的大提琴同时掉到水里了,你先捞谁?”
“……”他就知道。
梁霁辰轻轻掐了下易佳夕的脸,“无聊。”
“说嘛。”易佳夕拿脸轻轻蹭着,亲昵的撒娇,表情难得露出几分娇憨。
他蹙眉,像是真的认真在考虑,“哪把大提琴?”
易佳夕愣了一瞬,听到他补充说,“我有三把,最常用那把是我老师送的,由史特拉迪瓦里打造,价值千万……”
这滔滔不绝地介绍当即让易佳夕黑了脸,她打断梁霁辰,“一千万怎么了,又不是买不起。”
梁霁辰捏了捏她的鼻尖,“这不是钱的问题。”
“所以呢?如果是这把琴,就救琴,不救我?”
最初是开玩笑,明明是打算逗梁霁辰,最后动气的那个人却是她自己。
真不划算,而且幼稚。
“我考虑考虑……”梁霁辰作出思索的神态,不紧不慢地,十足悠然,易佳夕气呼呼地在他腿上掐了一下,作势要起来,刚撑起手臂,不小心滑了一下,手刚好按在那处。
他眸色一黯,不由分说,当即一把将易佳夕抱到身上。
“我会保护我的人,也会保护我的琴,”梁霁辰附在易佳夕耳边,声音密密地落在她心上,轻柔地拂着她的头发,“我不会让你掉进水里,相信我。”
这句话妥帖得叫人心酸。
易佳夕从未对人作过任何承诺,也不习惯回应承诺,她感到四下一片茫然,只懂得揪住他的衣衫,静默无言。
倒是梁霁辰先开口,“现在能好好吃饭了?”
易佳夕呐呐点头,脑袋在他肩上一点一点的,头发柔软,蹭得梁霁辰脖子都痒。
他好脾气地抱着易佳夕坐正,起身到厨房把鳗鱼饭倒进碗中,热好了才端过来给她。
换了新手机,易佳夕下载好各类常用软件,心不在焉地吃饭,免不得要进微博看看。
关于Y.Bakery□□的热度仍然居高不下,被眼尖的网友翻出来的几位公众人物暂时都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这是聪明的做法。
网络时代,任何新闻,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终将被新鲜事物所取代。
闷声发大财,这是最明哲保身的做法。
可是易佳夕身处其中,首当其冲,做不到置身事外。
她皱着张脸,心事重重地样子,梁霁辰实在看不下去,他收走易佳夕的手机,叫她专心吃饭。
“可是……”
梁霁辰拍拍她的头,“没有可是。”
他就着易佳夕手机里的页面刷了几下,侧脸落在客厅明暗交接地光线里,晦暗不明,等易佳夕终于把鳗鱼吃完,他这才开口,“就是因为这才突然跑回来?”
易佳夕手肘搭在沙发边缘,抬头看他,“我给你留便条了。”
“我没看到。”梁霁辰摇头。
“酒店的便签纸,我撕下来放你床头了,”易佳夕懊丧地叹了口气,“我忘了拿东西压住它,肯定是掉在地上被打扫掉了。”
梁霁辰分心看她一眼,“我还以为你是为了顺走我的书。”
对,那本晦涩难懂的书,易佳夕昨天拿回来,不知顺手扔哪里了,梁霁辰这会儿提起她才想起来,她左右翻找,遍寻不着。
梁霁辰无奈地摇摇头,走到玄关处把书拿过来,开玩笑一般搁在易佳夕的脑袋上。
“咦,怎么你一找就找到了?”易佳夕笑眯眯地,头一歪,书倒下来,她正好接住。
刚才进门时,梁霁辰就看见了,那本书孤孤单单地被扔在一只木架上,昭示着它有多不受宠。
他说,“因为我不像你一样随手乱扔。”
易佳夕拉着梁霁辰坐下,极为坦诚地表示,“这本书实在是对我太不友好了。”
“那你还带走?”
“我这人有个优点,”易佳夕随意地翻开书页,“任何一本书,或是电影,看了开头,必须要看结尾,就算是一天一页,我也得把这本书啃完。”
这句话活脱脱被她说出一股豪迈之气。
梁霁辰实在不认同这种观点,道理很简单,不喜欢,那么一开始就应该放弃,不值得花费一丁点功夫在不认同的事物之上。
时间多宝贵。
“是这样吗?”易佳夕笑着攀上他的肩膀,宽阔得像是能给她遮风挡雨,她眼神飘忽,语气轻佻,拿手指点着他的侧脸,“照我们梁老师的逻辑,你根本从一开始,就对我上了心?”
她多会使坏,此刻吃饱喝足,更加不会饶过梁霁辰。
趁他愣神的空隙,易佳夕滔滔不绝,“噢,难怪你故意藏着我的耳环不给,还是说,根本从一开始,你就是趁我睡着了故意摘下我的耳环?”
说着,她不怀好意地捏住梁霁辰的耳朵,当它是什么新奇有趣的玩具。
而他,怎么还是跟当初一样不禁逗,刚才在浴室里那股横冲直撞的狠劲全没了,耳朵说红就红。
“别闹,”梁霁辰别开脸,将她捣乱的手拉下来,忽然摆出正色,“我的手机号背下来没有?”
这句话,精准踩到易佳夕的尾巴。
如果说她真是只猫,现在相当于被人捏住后颈皮提起来,乖乖不敢动弹。
她望着梁霁辰,“给我时间,我会记住的。”
“多久?”
“……下次。”
梁霁辰这次来劲了,搂紧了易佳夕,“下次是什么时候?”
这倔木头犯起倔劲来,还真不好打发。
易佳夕一时答不上来,也不想撒谎骗他,忽然灵机一动,她不轻不重地在梁霁辰脖子上咬了一下,趁他愣住那一秒,像只灵活的兔子那样从他身上逃离。
她躲进了卫生间。
镜子上蒙着层水雾,刚才浴室里染上的热气未散,易佳夕拿纸巾抹开,用海盐味的漱口水漱了三遍,和镜子里那张略显迷茫的眼神四目相对。
刚才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仍历历在目,尽管地上的水已经被梁霁辰擦干,四散的浴巾也收进洗衣篮里。
但漂浮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气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那些荒唐的存在。
梁霁辰的存在。
这是美好的,热烈的,带着诱人的香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暂时隔绝了那些让人烦心的现实,易佳夕可以不去看,不去想。
但她不能永远待在这里当鸵鸟。
易佳夕回到客厅,给孟瑶打电话,她那边总算带来点好消息。
根据那位受害博主在网上放出的病历单,的确是食物中毒没错,可孟瑶在几天前的监控中,找到了博主出现在镜头里。
“多亏我们店里摄像头齐全,我和小胖子查了一晚昨天的监控,哪个旮旯角都没见到她,往前翻了两天才找到!个谎话精,明明是两天前买的,非说是昨天,我打电话过去跟她对质,她又改口说是点的外卖!”
孟瑶的语气恨恨地,“我们根本就不!送!外!卖!”
真相大白,易佳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只是没想到真相来得这样快。
“做得好,孟瑶,这次辛苦你了,”易佳夕走到厨房,梁霁辰正在洗碗,她从身后抱住他,将脸贴在他背上,“想要什么奖励,随便挑。”
“真的吗?”孟瑶惊喜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度。
像只毛茸茸的,高兴了会摇尾巴的小动物。
“什么?”
——这个声音来自于易佳夕面前的梁霁辰。
他声线低沉,透过薄薄的衬衫传递过来,易佳夕贴在上面,甚至能感觉他背脊细微的震动。
“当然是真的。”易佳夕说着,冲梁霁辰指了指电话。
梁霁辰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带着审视。
刚才她咬了他的脖子就跑,现在又敢来招他。
“那我想找亲爱的老板准个假,让我和小胖子去旅游,噢对,顺便帮小胖子给梁老师请个假……”
“嘶——”易佳夕陡然被梁霁辰抱起来,放在大理石的岛台上,她只裹着浴巾,皮肤触到之处一片冰凉,还有他沾着水的手,一寸寸往上,将她最脆弱的地方攫住。
“好,我帮你……”易佳夕茫然出声。
她咬着嘴唇,梁霁辰背光站在跟前,表情肃穆而冷酷,这一刻,他就像是主宰。
电话里,孟瑶并未察觉任何异样,“其实最要感谢的是梁老师,他给我们找了最顶级的公关和法律团队,他让我们不要和解,坚持走法律途径向对方索赔……”
接下来孟瑶说了什么,易佳夕好像听见了,却又没听见,那些字眼都悬浮在空中,飘飘荡荡,无处落脚。
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梁霁辰俯身下来,高大的身躯无限地低下来,像是臣服的姿态。
他手指的力度温柔而有力,开启她全部的感官,气息喷洒,像是被羽毛拨弄着的,那只被抛上岸的贝壳。
不同于刚才地激烈残酷,他温柔下来才更要命,不断地融化她的意志。
停下,不许这样,谁允许你这样的,快走开啊。
易佳夕挂断电话,手机落在台面上,“啪”地一声。
高挺的鼻骨昭示着他的强硬,抵在最脆弱的部分,浪潮拍岸,易佳夕忍不住轻轻抓住他的头发,手心刺痛,她忍不住绷紧了脚背,试图往后缩。
可是后面哪有什么退路?
眼前就是唯一的出路,唯一的真实。
她被抽光了力气,奄奄一息,他却在这时抬起头来与她亲吻,“好甜。”
“不许你说!”易佳夕惊慌地捂住他的嘴,这根木头,臭木头,哪里学来的这些。
“你可以依赖我的,知道吗?”梁霁辰低喃着,轻轻安抚着她,“以后不要再不告而别了,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