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木

作者:予我白鹭

圣诞节的前一周,易佳夕和梁霁辰决定回国。

姚金玲在医院里躺了大半年,全靠仪器维持,没有苏醒,昨天因为长期插管,姚金玲肺部出现感染,姑姑易文姗给易佳夕来电话,通知她回国一趟。

易佳夕出走国外,在外漂流大半年,多多少少带了些逃避的心态。

那时候姚金玲住院,徐明华被捕,集团里剧烈震荡,易文姗派系的想要把易嘉泽扯下马,易嘉泽哪肯放权?公司家里争斗不断,易佳夕只能躲开这个是非地。

原本就和她没有关系的事。

集团股权,姚金玲的遗嘱……这些易佳夕都不关心,无论那上面有没有她的名字。

这段时间,易文姗一直打电话催易佳夕回去,不是怀疑易嘉泽的身份,就是怀疑老太太发病的原因,说来说去,就是想对遗嘱做文章。

这一回,老太太并未,易佳夕一来是不得不回去。

二来,她也想回去。

她从前遇事总喜欢躲避,觉得和自己毫不相干,天高海阔,去哪儿都行,只要不对着家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人。

但有些事,逃不开。

出行前一天晚上,易佳夕靠在梁霁辰的身上对他说,“这次我想回去,把事情都解决掉。”

“不错,奶昔长大了,懂事了。”梁霁辰适当地给了一句表扬。

易佳夕这次难得地没有反抗这个外号。

而且每次都反抗无效,干脆接受算了。

“那如果,我现在虽然想回去解决事情,同时还想有个人依赖一下的话……还算不算懂事?”

梁霁辰低声笑了,“那得看你是要依赖谁。”

“你你你你你!”易佳夕可是满分选手,怎么可能输在这么简单的送命题上?

梁霁辰当然答应。

他又问,“这次回去,还出来吗?”

易佳夕想了想,摇摇头,“暂时不吧,家里鸡飞狗跳的,我店里也挺忙,现在孟瑶休了假,我不放心。”

提起孟瑶,易佳夕拿出手机,打开朋友圈给梁霁辰看。

孟瑶和哆啦A梦的蜜月之行去了马尔代夫,孟瑶声称要在马代被淹没之前去看一眼,戴上她的小胖子。

这次蜜月之行,本来说好是要由易佳夕全程赞助的。

但梁霁辰听说后,直接把这赞助商资格给揽了过来,由他来负责这次蜜月费用。

易佳夕听说后还挺意外的,她知道梁霁辰不是那种苛待员工的人,只是没想到,他变得这么“通情达理”。

梁霁辰知道她这评价,还挺不满的,他大概一直觉得自己属于非常通情达理的人。

“薛玮是我的员工,我赞助他的蜜月费,不是理所当然?”

易佳夕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我看你是想提前收买我的助理。”

“我收买你的助理干嘛?”

“不知道,可能是想通过收买她,把我套牢吧。”

梁霁辰当时回了她一个胜利者的笑容,“你人都在我怀里,我还需要找谁来套牢你?”

嚣张得明明白白,有理有据。

嚣张得易佳夕都无法反驳,谁让她已经习惯把梁霁辰的手臂当靠枕用了呢?

孟瑶的朋友圈里,近一周,都是拍得海岛风景图,每天一轮九宫格,一张都没重复过。

梁霁辰看了几张,忽然问,“怎么没见薛玮拍照?”

这人,还真一心关注自己的员工。

易佳夕在他怀里挪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不知道,大概是跟他老板学的吧,耳濡目染,也变得不爱拍照了。”

“我爱拍照。”梁霁辰纠正她。

易佳夕不以为然,她觉得梁霁辰只是纯粹地为了反驳她,她随口问,“你爱拍什么照?”

顿了几秒,梁霁辰才回答,“结婚照。”

说完,他把头偏向一边,好像有些窘迫的样子。

易佳夕在昏暗中盯着他看了几秒,嘴角带笑,却又故意什么都不问,她锁上手机,翻身睡下,“关灯,睡觉。”

身后,梁霁辰默默地抱上来,过了一会儿,才问,“没别的要问的?”

他的声音很低,这语气易佳夕很熟悉。

这代表他有些困惑,还有些委屈。

易佳夕咕哝一声,好像已经睡着,直到听到身后的呼吸声变得均匀,她才轻轻转过身,回抱住梁霁辰。

“傻木头,求婚可不是这么求的。”

-

二十多小时的航程后,易佳夕和梁霁辰抵达滨城国际机场。

梁霁辰的新助理孟冉准时出现在机场外。

孟冉现在接替薛玮,担任梁霁辰的助理一职,梁霁辰打算让她全面负责以后的助理工作,至于薛玮,则要在团队中负责更重要的工作。

半年过去,许多事都在发生变化,许多人来来去去,这个城市也变得更加繁华喧嚣,只是这一次回国,与去年十一月比起来,易佳夕的心境大为不同。

还是同一个城市,要回的,还是同一个家,但她已经不像从前那么抗拒了。

或许是像梁霁辰说的,她长大了。

或许根本是因为他在身边。

易佳夕本想第一时间赶去医院看望姚金玲,但ICU病房已经过了探视时间,只能明天下午三点再去。

“明天需要我陪你一起吗?”梁霁辰看着易佳夕。

他的眼神依然淡定地,隐匿情绪,可易佳夕清楚,他这个人是不讲客套话的。

他这么问,就代表他想要一起。

易佳夕知道他明天要练琴,还要与维也纳过来的一个指挥家见面,或许这会让他的行程变得很赶。

但是,这次她想要任性一回,也全然地相信他一回。

“我需要。”

说着,她牵住梁霁辰的手,仿佛牵住一股源源不断,却又温和有力的能量。

孟冉先将他们送到滨江丽屿,易佳夕从前住的地方。

她并不想住这里,梁霁辰也不放心,当时偷偷在她家门口放东西的人还没找到,这就代表仍有潜在的危险。

他还是那句话,她在哪儿,他就在哪儿,简直把她的目的地钉得死死的。

从家里拿完衣服,没有多停留,梁霁辰让薛冉直接开车到他家里。

是那栋在滨音大附近的别墅,易佳夕从前在这里短暂居住的地方。

“我记得落了件睡衣在你那儿。”易佳夕望着窗外,眼睛不断吸收着这一路变换的景致,有熟悉的商场换了招牌,也有地方平地起高楼。

变化就是变化,它总存在,不能避免,但在没体验之前,不能评判对错。

就算是错的,也未必不能变回来。

就像她,走了,又回到原地。

“有吗?我没见过,是不是你记错了?”

易佳夕忙解释,“不会啊,我那天让孟瑶去收拾,她落下了,就是那件绿色的,你很喜欢的……”

说着,她撞见梁霁辰的眼神,含着笑,像在什么毛茸茸地小动物。

她就知道,这木头又在跟她开玩笑。

梁霁辰最近幽默的程度渐长,时不时跟她讲个冷笑话,或是像现在这样装傻充愣,引她上钩。

等到他家,易佳夕不顾行李,连鞋也不换,直奔二楼,与梁霁辰卧室相连的衣帽间。

衣帽间有两边,当初住这里时就分好了,梁霁辰一边,另一边属于易佳夕,她直接拉开自己那间,里面空空如也。

易佳夕愣怔片刻,回过神来,一手拉开梁霁辰那边。

他的衣柜总是干净整齐,处处分明,衬衣、裤子、西装、配饰,都有各自的去处,仿佛由一位老派的英国管家打理过,一目了然。

在他睡衣的那一片区域,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墨绿的,绸缎般柔软,吊着两根脆弱纤细的丝带,一只蜻蜓立在上面,在一众男士睡衣的包围下,显得格格不入,又分外无助。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易佳夕一手将衣服勾出来,梁霁辰出现在门口,她一下子扔他身上。

准头不错,刚好挂在他左肩上。

易佳夕惬意得很,她已经许久没在和梁霁辰的较重中占得上风,她抱臂靠在衣柜门上,冲他扬着下巴,“怎么样啊梁先生,看不出来,你都学会撒谎啦?”

当事人被戳穿,也不见尴尬,淡定地说,“我忘了。”

“忘了?”

“是,忘了,你走太久了,我以为那不是你的。”梁霁辰云淡风轻地顶回来。

懂了。

这人还在记仇呢。

在美国,远离这是非地,梁霁辰暂时被她哄好了,一回来,新账旧账一起算。

易佳夕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可以啊这木头,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施施然走到梁霁辰面前,手指勾上睡衣吊带,气息浅浅入侵,“梁老师要不要惩罚我呀?”

他喉结微动,视线下沉,“怎么罚?”

“不如这样,我先去洗澡,换上这件……由你做主啊。”她放出最甜蜜,令他最无法抗拒的咒语。

梁霁辰抿唇,后退一步,把睡衣拿下来,交到易佳夕手里,“我有点事得去趟音乐厅,回来再说。”

什么?

易佳夕错愕地看着他。

她没听错吧?哪个男人这种时候会拒绝?还回来再说……回来还说个头啊。

过期不候了您。

“你去干嘛啊,要不要我一起……”

她一句话没说完,梁霁辰转身就走,她在身后叫他名字,这人反而越走越快,很快到楼下,门砰一声被甩上。

易佳夕好气又好笑,差点没把睡衣上的蜻蜓给揪下来。

有鬼在追您吗,逃命似的。

衣帽间的斜侧方有一面挺大的穿衣镜,将易佳夕映在其中,雪肤乌发,嘴唇润红,手里勾着那件墨绿,色调浓稠鲜艳,还真像是索他命的鬼。

易佳夕看着镜子,轻轻地笑了。

这次她带了不少行李过来,一件件把自己那边衣柜挂满,有几件大衣没处塞,她想也不想,直接给塞进梁霁辰那边。

反正木头的衣服没她多,空着也是空着。

忙完这边,她又去卧室里卫生间做填充工作,直把洗手台前的镜柜里都装满瓶瓶罐罐,再亲自动手把房间打扫了一遍,洗过澡,梁霁辰还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连电话也不打一个。

易佳夕有些郁闷了。

梁霁辰从不这样。

他从来都是去哪儿提前通知,要回来提前报备的乖孩子,这方面他简直是自我约束,都不需要易佳夕费心□□。

怎么,这是刚回国,水土不服了?

她越想越奇怪,坐床上给梁霁辰打电话,第一遍,他直接给掐了。

易佳夕愣楞地看着手机,本想再打一次,又怕耽误他正事,愣了一会儿不知如何是好,她又发了一条短信过去,过了一个小时都没有回复。

这会儿她开始担心了,叫了一份晚饭,吃了两口就扔了,心里压着事情,怎么也吃不下。

易佳夕到梁霁辰的书房,找出他另一辆车的钥匙,驱车前往音乐厅。

这次回来,她的驾照已进入新一轮记分周期,尽管这样,易佳夕仍然开得小心,仿佛扣掉一分,就得听梁霁辰教育一个小时。

这根臭木头……

该他教育的时候,偏不知跑哪儿去了,电话信息不接不回,玩人间蒸发啊?

时间朝九点逼近。

这回易佳夕顾不上那么多,就算他有正事,就算他是地球派出来的代表,正在跟外星人商谈不要毁灭地球的谈判,他也必须接她的电话。

她左手掌方向盘,右手拨打电话,到第五遍的时候,那边终于接通了。

“你……”易佳夕第一反应是想骂人的,不知为何,她又按捺下去,冷着声音问,“你在哪儿,在干嘛。”

那边轻飘飘回答她,“刚才在跟人聊天。”

那语气淡定地,连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易佳夕差点心梗发作。

这会儿她不怀疑有鬼在追梁霁辰了。

那鬼根本就追上了他,然后附了他的身。

“梁先生,最起码的礼貌要有吧,动动您那高贵的手指,回个电话不难吧,让人担心很好玩吗?”

她语气嘲讽,说得无比冷淡,开头还能维持住冷静,到了尾音,不自觉地透出几分哭腔来。

“不好玩,不告而别一点都不好玩,对吗?”梁霁辰的声音很低,又想有风,“来找我吧,我等你。”

易佳夕还生着气,本想拒绝的。

再一想,也好,去面对面的,该打打该骂骂该哭哭,隔着电话撒什么气啊。

“你在哪儿?”她板着脸。

“音乐厅出口的地下通道,流浪歌手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