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木

作者:予我白鹭

“我愿意!”易佳夕心里憋了许久,喉咙都被哽住,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别说梁霁辰了,她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但同时,又很痛快。

梁霁辰还半跪在地上,腿部的肌肉将西裤绷得紧紧的,高大骄傲的男人做出这种臣服的姿势,有种微妙的不协调感,却格外让人心动。

可易佳夕不忍心让他再这么跪下去了,从刚才表白到求婚,跪了那么久,水泥地冰冷,可想而知有多难受。

梁霁辰对她笑了笑,他看上去倒是轻松得很,一点不觉得累。

易佳夕将手伸到他面前,由他戴上。

那个动作像是电影里,自动播放慢镜头,看着戒指一点点戴上她的左手中指,像是那滴红色眼泪终于有了归处。

她也有了归处。

易佳夕拉着梁霁辰站起来,他膝盖上沾了点灰,易佳夕想要弯腰帮他拍掉,却被他拉住。

“先抱一下。”

易佳夕投入他的怀中,嗅到熟悉的香气,有松香沉稳的味道,还有他耳后沐浴露的香气,让凛冽的空气都不再那么寒冷。

那一刻,她忍不住闭上眼睛,让自己全副投入到此刻。

不远处的吉他声还在继续,这下在梁霁辰怀中,她终于能安心聆听。

“你刚才说这个能用大提琴演奏?”易佳夕拽了拽梁霁辰的衣服。

“可以,想听?”

“想。”

梁霁辰拍拍她的脑袋,动作温柔极了,“那我们回去?”

她没意见。

梁霁辰松开易佳夕,牵着她戴戒指的那只手,往地下通道另一边的出口走,易佳夕拉住他,“我的车停在那边。”

“我知道,”梁霁辰朝吉他少年点了点下巴,“去跟他打声招呼。”

易佳夕尴尬地吐了吐舌头。

她高兴得晕晕乎乎地,连这都给忘了。

那位吉他少年也挺特别,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一件黑色连帽夹克衫,一条看上去不太厚的黑色卫裤,帽子掀起来戴在头上,看上去像是一团黑色风暴。

显得有些孤单,又有些酷酷的。

易佳夕勾了勾梁霁辰的手指,低语道,“你从哪儿找到他的?”

梁霁辰微哂,“待会儿再跟你说。”

“还玩神秘啊,都已经是我的人了。”易佳夕故意和他开玩笑。

梁霁辰挑眉,碰了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说反了吧,到底谁是谁的人?”

不等易佳夕回答,对面的吉他少年停下手,抓了抓头发,两条长腿在地上随意地蹬了两下,音乐声随即戛然而止。

“我说你们两位,秀恩爱也是够了啊,大冷天的,考虑一下我的感受行不行?”

他的眉头微微拧着,看上去有些苦恼。

易佳夕忍不住笑:“原来你还知道冷啊?”说着,她想起来,又斜睨着梁霁辰,上下打量,“还有你,肯定得感冒,晚上别挨着我睡。”

“我不会感冒,我身体很好。”梁霁辰拢了拢大衣,扣上扣子,还是听了她的话。

“你身体好?”

梁霁辰语气淡淡地,“我身体好不好你不知道?”

“行了行了行了,你们二位赶紧走,我受不了了,”少年弯下腰,从地上立着的音箱背后取出一捧玫瑰花,交给梁霁辰,“拿去,俗气死了。”

梁霁辰三十而立的人,当然不会和小孩计较,他接过来,递给易佳夕,“第一次送你花,可能俗了点,我也不太懂,别嫌弃。”

易佳夕看看他,又看看花。

那么娇艳美丽的红,带些暗调,在地下通道冰冷的白色冷光下,对比强烈,和易佳夕手指上红宝石的颜色有些接近。

易佳夕看着这两抹颜色,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古以来,结婚都要穿红,不光是为了吉祥,更是因为这抹亮色,鲜活得仿佛能照亮生命。

她接过来,低下头,露出一丝微笑。

怎么会嫌弃呢,这只怕不仅仅是木头第一次送她花,而是第一次送人花。

简直意义非凡,值得载入史册。

“怎么刚才不拿出来?”易佳夕问。

梁霁辰还没说话,吉他少年就忙着抢答:“你答应了才给你,不答应还给你干嘛?虽然俗,也不能白给啊。”

这小脾气倒是劲儿劲儿的。

易佳夕觉得好笑,和梁霁辰默契地对视一眼。

她对那吉他少年说:“俗什么俗,你小屁孩一个,懂什么?这叫浪漫!”

吉他少年十分不屑地“嗤”了一声:“我小屁孩?不好意思,鄙人今年二十有三,结婚一年,按这点,你们都得叫我一声前辈。”

他的眼神微微上挑,眼梢薄而锐利,那眼神仿佛在说“不好意思,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易佳夕:“……”

这倒是意料之外。

他看上去的确是少年人的模样,还以为刚上大学,没想到人家直接三级跳,连婚都结了。

“你该不会连孩子都有了吧?”易佳夕突发奇思妙想,狐疑地问。

“那倒没有,”吉他少年显得很遗憾的样子,“我老婆生我气了,离家出走,暂时没有机会要孩子。”

易佳夕:“……”

他还真是什么都敢讲。

“那你还不去找你老婆?”还有这闲工夫在这儿帮人求婚,难怪老婆都跑了,不无道理。

他随意地扫了几个和弦,外表吊儿郎当满不在乎地,他望着对面的通道,低头疾步行走的三两行人,眼神却忽然认真起来:“她下班会经过这里,我在这儿等她。”

难怪啊……

易佳夕拿手肘撞了撞梁霁辰,打趣地说:“你看人家,多有毅力,风雨不改的,都等成望妻石了,你也不学学。”

梁霁辰唇角上扬,把她冰凉的手放进口袋里,低声说:“你也没让我少等,差不多。”

吉他少年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挥手赶他们:“快走快走,谁受得了这个啊,心烦。”

易佳夕笑得眉眼都弯起来,靠在梁霁辰身上,忍不住逗他:“你把那回的歌再唱一次我就走。”

“唱!唱!只要你们别在我跟前腻歪,让我拉二胡都行……”吉他少年咕哝着,弯腰摆弄他那一摊装备,“还好都带上了。”

他换上民谣吉他,旁若无人的,让音乐在手指间流淌出来,低声吟唱,虽然没插电,声音仍然充满磁性,和少年人特有的清新。

易佳夕的手放在梁霁辰上衣口袋里,十分温暖,和他的手牵在一起,他们慢步走过吉他少年的身边,走到地下通道的出口,灯光渐弱,歌声渐远,还好在最后听到少年唱的那一句:

“Butareweallloststars,tryingtolightupthedark.”

是否我们都只是迷途星辰,试图驱散黑暗点亮生命。

易佳夕侧目,悄悄地望了眼梁霁辰。

路灯映照在他的眼睛里,恰好像是稀疏的星火,只几颗,便足以点亮她的全部宇宙。

如果说她是一颗孤单星辰,曾经迷失在黑暗,还好她足够幸运,能够遇见点亮她的另一颗星。

她相信那位吉他少年也一定会等到他的星星。

那枚戒指大小刚刚好,完美地嵌在她的中指上,梁霁辰的手指时不时拨弄着那颗红宝石,像是在逗她玩。

“我想起来了!”易佳夕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通道口,“他是不是叫许嘉宴?”

梁霁辰点头:“记性不错啊。”

易佳夕正得意着,还以为梁霁辰这是要夸她,谁知道下一句他却轻飘飘来一句:“怎么背我的手机号需要大半年时间?”

又来了。

这根倔木头,带着他的倔劲,又卷土重来了。

易佳夕几乎是跳起来,搂住梁霁辰的脖子,飞快地在他耳边报了一串数字,恶狠狠地说:“放心,我就算忘了我的名字,也不会忘了你的手机号。”

梁霁辰笑了:“忘也没关系,我不会再让你找不到我的。”

这是句承诺。

很重很重。

易佳夕看着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的,又有着坚定的力量,她忽然感到一阵酸涩,心中无比感动,忍不住轻轻靠在他的身上,哑着声音说:

“我知道了,我也不会再让你找不到我的。”

这也是她的承诺。

回到家,玫瑰花捧在易佳夕手里,还未放下,居然又迎来另一个惊喜。

推开门,玄关是黑暗的,里面却隐隐有亮光,易佳夕记得她走之前明明有关掉所有电源。

她往里走,梁霁辰跟在后面,帮她拿着玫瑰花捧,他没开灯,直到易佳夕走进小客厅里,看见那一室烛光。

一张方桌上铺着白色古典桌布,两边各摆着甜品还有红酒,烛光微微晃动,像是跟随者他们的呼吸,空气中散发着柔和的香气,微妙而温柔,却不喧宾夺主。

在那一刻,易佳夕忍不住惊喜地回头看他。

梁霁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不经意地挪开视线,解释道:“我让助理准备的,稍微简单了点。”

这的确并不是多么复杂的准备。

只是以梁霁辰木头的秉性,肯做这些,已经很难得了,就像一个充满理科思维的人,满脑子都是公式与数字,忽然要他学写诗。

他笨笨拙拙,手忙脚乱地为她准备这些,还担心她会不喜欢,不满意。

易佳夕心里感动得不行。

她走上前,拿掉梁霁辰手里的花,放在桌上,主动拉起他的手贴到她的腰上,踮起脚尖,送上一个饱含怜惜与深情的亲吻。

“你真是傻,”这一刻,易佳夕还是忍不住嘴硬,“这些好土,玫瑰啊,烛光晚餐什么的,好土。”

“嗯,我土,我落伍。”

“梁老师好土。”

“嗯,我慢慢学,你教我。”他的态度谦逊极了,事实上,今晚求婚成功,他的心情好极了,要不是忘了准备音乐,他甚至忘乎所以到想要和她跳一支舞。

如同心有灵犀一般,易佳夕已经扶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身上,轻轻晃动起来。

与其说是跳舞,不如说,他们只是在单纯地享受这一刻的静谧时光,有几乎几分钟的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一切都静下来。

静到,可以听见彼此心底的声音。

客厅里的有一座老式挂钟,不疾不徐地走动,往前推进时间。

滴答滴答——

从前进进出出,易佳夕从来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今晚它的存在感却格外清晰,仿佛在欢迎她的归来。

易佳夕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好像这里就是她真正的家。

不为别的,只因为梁霁辰在这里。

“坐下吃东西吧,要凉了。”

易佳夕点点头,松开他,梁霁辰绅士地为她拉开椅子,然后坐到对面。

甜品是出自Y.Bakery,她能吃出味道,而且这是即将供应的圣诞新品,店里还买不到,不知道梁霁辰是用了什么方法。

她决定不去问,享受这一刻就好。

就比如今晚,梁霁辰是怎么联系到许嘉宴到,易佳夕也没有追问。

适当地保留一点神秘感,单纯地享受他准备的惊喜,相信他能够保护好自己,这就足够。

“这只戒指很漂亮,我很喜欢。”易佳夕忍不住对着烛光,微微眯着眼睛端详它。

宝石的切面在烛光下反射着光芒,微弱地,又异常美丽,那是需要精心呵护的东西,价值无限。

梁霁辰放下银色刀叉,“Bella知道我要跟你求婚,这是她给我的。”

易佳夕惊讶:“Bella?这是她的……”

梁霁辰摇头:“这是我外公送给外婆的求婚戒指,不是Bella的。”

“这样……”易佳夕低头想,她已经从梁霁辰外公外婆那里得到了两样礼物,一只怀表,一只戒指。

而她到现在还没有见过两位老人,实在有些失礼。

“你别误会,我母亲不是不想给你戒指,她是……”梁霁辰顿了顿,才说,“我父母没有结婚。”

易佳夕这回是真的惊讶:“什么?没有结婚?”

“对,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是自由身。”梁霁辰充分理解易佳夕现在的反应。

似乎对大部分人来说,这都是件无法理解的事,然而梁霁辰就在这个环境中长大,他习以为常,并且不觉得这有任何问题。

在他六岁左右,曾经问过父母,为什么他们不结婚。

Bella说了一句年幼的他尚无法理解的话:婚姻保护不了爱情,血缘也保证不了亲情,用心对待,是你的就是你的。”

易佳夕听完,她眼里闪耀着光,语气崇拜:“Bella好酷!我想见她!”

“一般般吧,哪里酷了……”梁霁辰的语气有些发酸。

认识这么久,她都没有说过他酷。

“其实吧,我觉得,”易佳夕嘴角带着俏皮的笑,转动戒指,像是打算摘下来,“这个模式不错,我们也可以借鉴一下……”

梁霁辰蹭一下站起来,摁住她的手指,“你给我戴好了,想都别想。”

原本还想这段时间让易佳夕和家人见一面的。

现在看来,以Bella放浪形骸的个性,再加上易佳夕随性不羁的态度,这俩人随便一个就够他受的,要是碰到一起,不知要闹成什么乱子。

他在心中暗自决定,在没有结婚之前,还是不要让她们见面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