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霁辰打算得好,却没想到易佳夕真成了Bella的小粉丝。
从那晚烛光晚餐结束后,易佳夕就开始追问他Bella的故事,东问西问,简直变成一条小尾巴,粘在他身后。
这个情况一直持续了一整晚,梁霁辰无奈得很。
他很后悔向易佳夕提起Bella,非常后悔。
“你什么时候能对我有点好奇心,关心关心我?”这天晚上他练完琴,从琴室出来,立刻被易佳夕缠上。
易佳夕挽着他的胳膊,还不时地捏来捏去,“我关心你妈妈,就是在关心你啊,我想知道,是怎样优秀的女性,才能生养教育出这么帅气有才的儿子。”
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先大大方方地吹一通彩虹屁,再带他到客厅沙发上坐下,绕至他背后,勤快地帮他捏肩捶背,一套下来,直接把梁霁辰哄得晕晕乎乎。
这才算是撬开了这根木头的嘴。
“她生我,我认了,养和教育就算了,这一点你得去请教许老师,我在她家长大的。”梁霁辰闭着眼睛,享受易佳夕难得的殷勤。
“许老师以后再请教,一个个来,”易佳夕开始撒娇,“说嘛说嘛,我想知道。”
梁霁辰就怕她来这套,无奈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对他们的事并不是特别清楚。”
易佳夕停了一下。
她这两天虽然一直缠着梁霁辰要听故事,却没想过到底想知道什么,她只是觉得Bella很酷,十分性情中人,还没见面就觉得非常投契,更重要的是,她是梁霁辰最亲的人。
所谓爱屋及乌,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她鼓励地说:“你随便说,自由发挥,不限定主题。”
梁霁辰回头,看见她笑弯了的眉眼,清澈如许,看来真的是开心极了。
好吧,既然她那么想知道……
虽然易佳夕让他自由发挥,总也不能太自由了,梁霁辰说话做事,总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他捋了捋,从自己小时候开始说起。
那时候记忆中的母亲,形象总是多变,又或许是因为孩童的眼睛总是多彩缤纷,擅长捕捉这个世界的色彩,而Bella,恰好是色彩最丰富,层次最鲜明的那个人。
她是画家,那时候他们住在德国科布伦茨的一个镇上,那里风景优美,靠近莱茵河,Bella常常带梁霁辰到河边写生。
Bella爱漂亮,从不穿围裙,她喜欢穿丈夫的白衬衫,宽大恣意,下摆系一个结,穿上旧得磨边的牛仔裤,活脱脱像个法国女郎。
她身上的衣服总是五颜六色,沾满了颜料,有时候脸上手上也会沾到,却不在乎。
“有一次我玩颜料,摁了一个手掌印在Bella的画上,那副画只差最后几笔就要画好了。”梁霁辰很少会回忆过去,这次想起,眼中不自觉浮现出一丝笑意。
易佳夕惊讶地看他一眼。
原来这木头也有这么调皮的时候。
果然是天下孩子一般熊。
她追问:“然后呢,Bella是不是把你狠狠地揍了一顿?”
梁霁辰无语地瞥她一眼,“当然没有,你很希望我被揍吗?”
“当然不是,你被揍对我有什么好处?”易佳夕停下来,冲梁霁辰眨眨眼。
表情怪可爱,眼神挺黑心。
梁霁辰才不吃她那一套,他懒洋洋靠着,闭上眼睛,在她面前彻底放松,跟大爷似的点点易佳夕的手,“别停。”
难得使唤易佳夕一次,梁霁辰莫名生出些倦怠之意,自然而然地上瘾。
她总有这个本事,击垮他的各路神经。
让他心甘情愿耽溺在她手上。
易佳夕的手特别软,力气不大,胜在灵巧,她知道梁霁辰身上的痛点在脖子侧边,还有肩胛骨的位置,按了一会儿,她手也酸了,开始眼巴巴地冲他撒娇:“我累,手酸……”
“才这么一会儿。”梁霁辰无奈,还是拉下她的手,小心地为她缓解酸痛。
他的手掌宽大,虎口和指腹处都有一层硬茧,刚开始易佳夕不太习惯,被茧碰到就要躲,觉得疼,现在反而越看越顺眼。
那是梁霁辰身上的符号,已经代表他本身。
易佳夕凉飕飕地白他一眼:“是谁昨晚虐待我的?”
她眼神淡淡地,带几分指责,几分委屈,还有即将让他成功愧疚的小得意,藏都藏不住,活灵活现,他满心满眼都是她鲜活亮眼的模样。
其实她们有点像。
笑起来灵动,富有生命力,宜喜宜嗔,像是莱茵湖畔的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Bella是从来不会揍他的,她根本没有生气的时候。
偶尔有脾气,也是对着梁霁辰的父亲。
“好,是我。”梁霁辰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易佳夕坐下,这是他们这段时间养成的默契。
要好好谈话的时候,是不能让她坐腿上,否则话一定谈不成。
易佳夕结束短暂的马杀鸡活动,乖乖坐下来,手还是给他按着。
她另一只手撑着下巴,侧目看他,五官深邃,轮廓硬朗,身材高大,一只手掌足以将她的手包裹起来,这一点像他父亲;
从侧面看,他眼眶微陷,睫毛又长又密,这样看来又很温柔,不知道是不是遗传自他的母亲。
之前易佳夕听梁霁辰提过,他父亲是一名考古学家,平时比较沉默,也没有太多兴趣爱好,最喜欢的就是研究那些化石。
易佳夕好奇地问:“你父母是怎么认识的啊?”
听上去就很枯燥无趣的考古学家,和美丽浪漫,自由不羁的画家,这组合可真奇妙。
梁霁辰就知道她会问到这个。
“我不是特别清楚,没问过,只知道是父亲在大学时跟着他的老师去埃及考古,在那儿碰见了Bella,不知因为什么吵了一架,后来回到德国又遇见了,就这样。”
梁霁辰一脸兴致缺缺的模样,显然是对这些爱情故事一点也不感兴趣。
易佳夕早已习惯了他这样,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对你父母的故事都不感兴趣的?”
“为什么要感兴趣?”
“你就不好奇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易佳夕把手抽出来,像开玩笑一样戳了戳梁霁辰的侧脸。
软软的,到下巴那里,触感微刺,感觉很奇妙。
梁霁辰眼神微妙,语气带着些警告:“我已经知道了,你要是还不知道,我可以帮你知道。”
这红果果的威胁……
易佳夕撇撇嘴,不和他逞一时意气,已经快到十二点,她订的外卖到了,来电话的同时,门铃也响了。
她拿膝盖碰了碰梁霁辰,他自觉起身去开门,拿外卖进来。
两人在一起久了,自然培养出默契,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连语言都可以省略。
她点的是两份叉烧饭,这家店是一个澳门老板开的,味道正宗,易佳夕吃了好多年,到国外都想念这个味道。
店主送了一份咖椰多士,易佳夕全让给梁霁辰这位甜食动物。
“看我对你多好。”以后说话是不是能稍微让她一下。
梁霁辰不为所动,把多士推回易佳夕那边,淡声说:“我不能吃这个,犯规。”
“犯什么规?”
“不是你说不让我打野食?”
易佳夕悻悻地咬一口多士,甜香的奶味在口中蔓延,还有椰子清香,这么好吃,她却味同嚼蜡,心里想着,她是好久都没给梁霁辰做吃的了。
就连昨晚上那块蛋糕,梁霁辰都没吃,充分坚决地表明了他的态度。
这木头轴起来,她撒娇卖萌都没用。
“Bella以前会给你做蛋糕吗?”
“做过,好几次都把颜料当成果酱混在蛋糕里面,要不是我闻出来,吃下去估计得去洗胃。”梁霁辰提起这些事,语气也有些无奈。
易佳夕笑起来:“Bella真有意思!”
梁霁辰颇为无语。
虽然事情过去很久,他本身也不在意Bella的粗心,可易佳夕一点都不心疼,反而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她们果然是一路人。
“食不言寝不语。”梁霁辰拒绝再谈论Bella的事,他和易佳夕坐在一起,将她的腿搁在自己身上。
在家吃饭时,他们习惯了这样的姿势,易佳夕很喜欢把腿翘到他身上,梁霁辰刚开始嫌她没规矩,慢慢地自己就习惯了,偶尔一个人吃饭,总觉得腿上缺点什么。
缺个挂件。
吃到一半,易佳夕电话响了,她看了眼,是姑妈的电话。
她心中忽然紧张,口中的食物一下子全咽下去,梗在心口,不上不下的。
或许是一种预感:她觉得有事情发生。
梁霁辰把易佳夕的腿拿下去,起身给她倒了杯热水。
她喝了一口,和易文姗讲了几句,并没避讳梁霁辰,最后她说:“我是去医院,还是直接去嘉禾苑?”
挂上电话,易佳夕一口气把那杯水喝完,深深吸了口气,对梁霁辰说:“我奶奶走了,半个小时以前。”
她表情平静,看不出悲伤或其他情绪,只是语气比平时冷一些,眼神有些茫然。
梁霁辰坐到身边,把她整个人都抱起来放在腿上,下巴抵着她的头发,让她靠在怀里。
她的头发有种淡淡的椰子香气,脸上皮肤微凉,眼睛紧闭,睫毛不时轻轻颤动,蹭在他的颈窝,痒痒的,他一动没动。
过了几分钟,易佳夕用手扯了扯梁霁辰的毛衣,声音含糊:“我得回家里一趟。”
刚才易文姗说,明天出殡,易佳夕今天得回去一趟,商量接下来的事。
什么接下来的事,无非是遗产分配,少不得又是一通鸡飞狗跳。
嘉禾苑那个地方,自从三十那天易佳夕大吵一架拂袖而去之后,就再也没去过。
梁霁辰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问:“什么时候?”
“现在。”
“好,我送你过去,在门口等你。”梁霁辰知道,易佳夕一向不喜欢他参与她家里那些事。
经历了大半年的分别,他会主动避开这个雷区。
易佳夕忽然在他怀里抬起头,眼睛亮亮的,“你不陪我一起吗?”
梁霁辰有些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神,软乎乎的,让人无法拒绝。
他想都没想,告诉她:“当然,只要你需要。”
只要你需要我。
他们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上颜色素净的衣服,梁霁辰黑色西装黑色领带,沉着肃穆,易佳夕换下杏色毛衣,也穿黑色,除了手上的戒指,所有饰品通通除去。
无论生前如何,人死为大。
梁霁辰驱车来到嘉禾苑,一路畅通无阻,竟连一个红灯都没遇上,很快就抵达别墅门口。
白色房子门前已停了数辆豪车,有些都没停进车库里,都来得匆忙。
反正这里这片住宅区都是易家的产业,怎么停也没人管。
两个穿深色羽绒服的男人站在门口抽烟,低头说些什么,易佳夕看了一会儿,才认出这是姚金玲的两个弟弟。
她小时候见过,管他们叫舅爷。
梁霁辰熄火停车,帮易佳夕松开安全带,“要我一起进去吗?”
易佳夕看着他:“要。”
倒不是非要梁霁辰陪着不可,即便接下来多么腥风血雨,易佳夕也不至于无法面对,她没有那么脆弱。
可今天这场会议,不知道要谈多久,她不想让梁霁辰在车里等她。
二来,他们刚刚订婚,关系已不是简单的情侣。
昨天晚上,易佳夕就和梁霁辰商量过了,她没打算办婚礼,不打算走这些仪式,找个漂亮的地方旅行结婚就好,以后也不会和家里有过多接触。
趁这个机会,带梁霁辰回来,向家人讲明他的身份,走个过场,大家面上都好看,也不至于太失礼。
下车后,易佳夕和梁霁辰一起进门。
今天阳光好,客厅没开灯,依然明亮,靠近落地窗的沙发上坐着五六个人,还有人站着,声音嘈杂。
易佳夕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易嘉泽。
他坐在右边的单人沙发上,腿分开,两手交叠,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沉重,自打易佳夕进门,一声没吭,只扫了她和梁霁辰一眼,倒没作妖。
他已经很长时间都没作妖了。
易佳夕离开这大半年,除了每周循例打电话询问姚金玲的病情,其余时间,她不与家人联系,易嘉泽竟也异常地老实,从来不联系她。
这也不难理解。
姚金玲病后,集团和家里都乱成一团,内外都有人对他虎视眈眈,恐怕易嘉泽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作妖。
易佳夕一一同认识的长辈打招呼。
“佳夕,这位是?”易文姗望着梁霁辰,感觉他看起来挺眼熟。
他个子高大,有些欧洲人的轮廓,容貌英俊,和易佳夕站在一起,虽然没有格外亲密的举动,但两人举手投足间,处处是默契。
易文姗已经猜到对方的身份。
易佳夕脸上没有笑意,平淡地说:“梁霁辰,我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