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的春天和京城不同。
没有干冷和风沙,暖融融的,连桃花都早早挂上枝头。
晋嘉五年初春,摄政王巡视到西南,行宫破落,于是只得住进西南守将孟远祥在城郊的别业。
别业不远处,有一片桃花林,美不胜收。
他和几个侍从一同漫步过去,碰上另一群策马出游的少年男女。当中一位,雪肤花貌,比枝头的花蕊还要娇嫩几分。
少女站在众人前头,握着马鞭保护他们,明亮的双眸如同天上月。
在他心尖上,落下一抹白月光。
后来,侍从打听到她是孟远祥的小女儿。孟家有五个女儿,前头四个早已出嫁,只剩下最小的这个,刚刚与云家郎君定亲,到秋日里就成婚。
魏桓自己亲手写了一封圣旨,将日期写在那二人定亲之前。
告诉孟远祥,你的女儿早已被陛下赐婚给他,在圣旨之后订婚是不作数的,念在他不知情,便不治罪了。
于是,孟家只得解除和云家的婚约。
依照圣旨,将小女儿嫁给他。
想来,他们应当都知道圣旨是假的,是他伪造的。
只是畏惧他的权势,只能装聋作哑。
皇帝年幼,摄政王执掌大权,他说那是圣旨,想来皇帝也不会反驳。
魏桓幽幽叹口气。
或许这就是报应吧,强抢来的王妃,哪怕脑子不清楚了,还惦记着她青梅竹马的云二哥哥。
哼。
云二哥哥!
你就这般喜欢他吗?
哪怕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梦里却还是他。
孟绾的梦境,逐渐变了。
哥哥姐姐们忽然消失,偌大的桃花林只剩下她一个人。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她却转不过头,只能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紧挨着她落下。
男人呼吸间灼热的呼吸落在颈项中,和真实的一样。
四周的景象迅速碎裂重组。
从西南桃花林变成摄政王府的卧室。
魏桓从身后走到眼前,那张脸依旧俊美无俦,带着令人胆寒的冷意。
哪怕是在梦中,孟绾都一阵害怕。
魏桓俊美冰冷的脸逐渐扭曲,变成凶神恶煞,如同索命无常,“你还本王爱妾的命……”
孟绾霍然睁开眼,冷汗涔涔,吓的心脏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她拍了拍胸口,慢慢转头,正对上魏桓清醒的双眸。
更……更可怕了。
他、他怎么还没睡?
孟绾顾不得回忆梦境,咽了咽口水,“王……王爷,您还没睡……”
魏桓盯着她,“做噩梦了?”
孟绾赶紧摇头:“没……没有,是美梦、美梦!”
梦见您老人家了,哪里敢说是噩梦?那必然是美梦,世上最美的梦!
都吓成这个模样了,还美梦?
骗谁呢?
魏桓捞过床边的帕子给她擦汗。
他没有拆穿孟绾,因为心情有点愉悦。
刚才她喊的是云阑,结果被这个梦吓成这样,可见她对那个姓云的,并没有多少感情。
说不定还特别讨厌他!
是他多心了。
那云阑凭什么与他相提并论?绾绾如此聪慧,怎么会喜欢云阑呢?
绾绾喜欢的,定然是他。
他的好心情,显而易见。
孟绾看着他,没忍住在内心深处骂了句脏话。
这什么人啊,脑子有病吧!看见枕边人做了噩梦,不说安慰安慰,居然高兴起来了?
魏桓,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不,你到底有没有人性?
孟绾气闷地盖上被子,又睡了。
魏桓盯着她,心情极好,睡梦当中都充满了愉悦的阳光。
翌日,雪停,房檐下挂着冰凌,反射出明亮的光晕,就像魏桓的心情。
孟绾坐在廊下逗鸟,手下的鸽子叽叽喳喳喊叫着,扑棱着翅膀去抢她手中的食物。
仆从踏雪而来。
“娘娘,王爷派人回来,请您去大理寺一趟。
孟绾撒下手中鸟食,借着侍女端来的清水浣手,“将我的马牵来……”
“主子,今日路上结了冰,还是坐轿子过去吧。”如意小声劝告,“骑马万一摔了怎么办?”
孟绾下意识想拒绝。她马术精湛,哪那么容易摔?
如意连忙道:“您以前出门都是坐轿子,最近是怎么了?”
孟绾悚然一惊,背上出了层层冷汗。
怎么给忘了,那孟姬最喜奢靡享乐,出门要坐八人抬的大轿子,偶尔想玩乐的时候才会骑马。像她这般日日骑马的行为,已是很不合常理。若再坚持下去,只怕要惹人怀疑。
若让魏桓知道,他的爱妾被孤魂野鬼占了身子……
孟绾勉强扯起唇角,“我最近喜欢骑马,才多骑了几次,你别多心。”
所谓此地无银三百两,大约就是这样吧。
王爷说的没有错,主子没有以前聪明了,的确是需要她处处保护着。
如意默默抽了抽唇角,“主子,那奴婢去安排轿子,您换身衣裳就可以出发了。”
大理寺离摄政王府只有两条街的距离,半刻钟便到了。
孟绾自后门进去,找到魏桓,被领着坐到公堂后的小隔间内。
半刻钟后,小隔间的门又被打开,明欣长公主和燕王妃一同走了进来。
孟绾惊讶道:“你们也来了?”
“明欣是苦主,今日要来旁听,我来做个人证。”燕王妃道,“你怎么也在?”
“我闲着无聊,过来瞧瞧。”孟绾让出位置给她们。“坐吧。”
明欣长公主死板着脸,冷声道:“你是要来看本宫的笑话吗?”
宴会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明欣长公主觉得每个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就连一向疼爱她的小皇叔,今日见了面都对她露出个惊讶的表情。
何况别人呢?
明欣长公主委屈的想哭,只能冷着脸假装坚强。
是啊,我是来看你笑话的。
可惜这话不能说出口,真够遗憾的。
孟绾假惺惺道:“长公主说的什么话,妾只是想看看恶人伏诛,与长公主无关。”
明欣长公主瞪她一眼。
孟绾与她对视,分外无辜。
燕王妃坐在一旁,抓起大理寺准备的瓜子儿,平静地磕起来,完全不理会她们二人。
孟绾看的羡慕,也抓了把,“好吃吗?”
“不及你府上厨子炒的。”燕王妃随意道,“不够出味儿,凑合凑合吧。”
话虽如此,她磕瓜子的动作却一点儿没停,堪称神速,一小会儿功夫就磕了半碟子瓜子皮,边吃还边说,“待会儿我去你府上一趟,让你家厨子给我炒二斤带回去,我最近听曲儿都没得吃了。”
“可以。”孟绾随意开口,“我家厨子炒的栗子也不错,裹的糖葫芦更好吃。”
“那各来二斤……”
她们两个闲聊着,将明欣长公主撂在一旁。
明欣长公主脸色发黑,“大伯母,您是跟我一起来的!”
“都是一家人,讲究这些做什么?”燕王妃淡淡道,“若是斤斤计较,我今儿就不会同你一起过来了,昨儿回来就得跟你断交!”
孟绾也道:“长公主若是羡慕,待会儿让我家厨子多做一点,给长公主也带回去二斤。”
“粗鄙!”明欣长公主冷哼一声,“我乃金枝玉叶,岂会吃这等市井之物!”
“那我和长公主不同,我出身一般,没少吃。”孟绾闲闲道,“不过……我们王爷说了,身为皇室子弟,要知民间百姓所喜所爱,才能治国平天下。”
“长公主这个模样……”孟绾摇摇头,“若给王爷瞧见,只怕要生气的!”
明欣长公主父亲死的早,母亲宠她如命,这辈子最怕的人就是小皇叔魏桓。
闻言脸色僵硬,嘴更硬:“你别想骗我,小皇叔那等高洁之人,岂会沾惹人间烟火气!你再骗我我就去找小皇叔告状!”
“那你去呗!”孟绾冷笑。
实则她很心虚。刚才那话的确不是魏桓说的,她也不知是从何处看来的,记在了脑子里,下意识就套在了魏桓脸上。
但魏桓这种祸国殃民的摄政王,哪里会将老百姓放在心上?
这话,定不是他说的。
孟绾还真害怕明欣长公主去找魏桓对质。
幸而这位长公主也胆怯,冷哼一声收回目光:“小皇叔日理万机,哪里有工夫理会我们的纠葛!”
“呵!”孟绾嗤笑,“长公主愿意这样想,就最好不过了。”
明欣长公主又输给她一城,恨恨扭头,恼道:“庭审何时开始?”
“回禀长公主,犯人马上就押送过来。”
话音一落,韩三公子就被人绑着手腕,从牢房的方向押送过来。
孟绾擦了擦手,挺直腰背,脸色瞬间冰冷下来。
燕王妃笑了笑:“看起来你比明欣还生气?”
那当然,这是我的仇人,是明欣长公主的盟友!
我是真生气,她应该是心痛。
孟绾叹口气:“我这个人生平最见不得旁人唐突女子,像他这样处心积虑害人的,我恨不得直接剜了他的五脏六腑喂狗吃。”
这样,是不是显得特别狠毒?
特别像个祸国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