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有惊无险,结束在深夜。
孟绾与魏桓却未曾出宫,等着人群散尽,请太后等人一同去了蒹葭苑。
此刻的蒹葭苑,未曾和外头那般热闹,反而一片寂静,正堂中跪着几个低眉顺眼的女官,浑身都在打颤。
齐薇看见她们,惊的后背发凉,扶着齐老太妃的手臂下意识用力,掐了上去。
“哎哟……”一声痛呼。
齐薇连忙松手:“姑母,我不是故意的……”
齐老太妃没与她计较,而是将目光落在了那几个女官身上,她心里打鼓,佯做镇定。
“桓儿,大过年的你这是做什么?”
“齐薇。”魏桓不答,冷冷淡淡喊齐薇的名字。
齐薇咬着下唇,无辜至极:“表哥,怎么了?”
齐老太妃亦皱眉道:“你有事就说事,吓薇薇干什么?知道你不喜欢她,何必处处为难,好歹看在你舅舅的面子上……”
魏桓冰冷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齐老太妃的话,便全堵在了嗓子眼中,恐惧在心间慢慢扩大,不详的预感淹没下来。
齐薇咬着牙,绝不自乱阵脚,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魏桓。
魏桓一阵疲惫,懒得与她争辩,冷肃着声音吩咐:“将齐薇杖责二十,送回齐家老宅备嫁。”
瞬间,齐薇脸色一片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她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眸中全是受伤,“表哥,你要打我?”
这么多年以来,魏桓从未对身边人用过杖责之刑。
哪怕是以前明欣长公主不懂事,和小皇帝打架,抓破了弟弟的脸,魏桓也只是训斥几句关了禁闭。
从未像如今这般……直接打板子。
其实宫中行刑都有技巧,轻重有章法。
像她这样的身份,顶多受些皮肉伤,将养三五日便好了。
可是,打板子是件极为丢人的事情。被宦官按在长凳上,拿木板敲打身体,还有许多人围观。
心灵的羞耻,远远大于身体的伤害。
齐薇嘴唇颤着:“你怎么可以……”
齐老太妃惊住了,一把将齐薇搂进怀中护着,怒道:“桓儿,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魏桓漠然盯着跪在地上的女官,冷淡道:“你说。”
那女官浑身颤着,不知经受了何等磨难,此刻半点儿不敢纠缠,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
“齐姑娘给奴婢千两银,要奴婢在王妃娘娘的衣服上做手脚,将那些珍珠缝的松散一些,轻易能被扯掉。”那女官叩首,“齐姑娘还说,若奴婢不配合她,她就杀了奴婢在宫外唯一的弟弟。”
“王爷饶命,奴婢不是存心要害王妃娘娘,是齐姑娘逼我!”
“可有证据?”
“有。奴婢房中有齐姑娘给的千两银,且奴婢怕给姑娘背锅,在齐姑娘当日戴的香囊上洒了柠檬汁,遇火则显,王爷一查便知。”
齐薇骇地后退一步。
这个反应,不必查探便知道她心虚。
太后在旁围观半晌,轻笑一声,“她想着让孟氏在宴会上丢脸,此刻让她挨板子,也丢一次脸,处置的很合适。”
又看向行刑的宦官:“齐姑娘身娇肉贵,别将人打坏了。”
宦官懂规矩,“是。”
行刑实则没什么好看的,太后打了个呵欠,“哀家回去了,若还有别的事情,过了这个年再说。”
魏桓拱手:“皇嫂慢走。”
太后一走,小皇帝和明欣长公主亦步亦趋跟上去,其余人不好留在魏桓宫苑中,全跟着散了。
魏桓随口吩咐处置了那些个女官,令剩余的随从也下去了。
一时间,蒹葭苑只剩魏桓母子和孟绾齐薇。
齐老太妃只顾着齐薇,没空说话。魏桓冷淡看着宦官行刑,亦是一言不发。
孟绾……孟绾站在他身边,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她听到了什么?她听见刚才那个女官喊她“王妃娘娘”,还不止一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魏桓这厮已经为她请封了王妃,前面说的话,全都是欺骗她的?他根本就没有放弃过这个想法!
也对。魏桓这样的男人,岂会因为别人的哀求就改变自己的主意?
他肯定一早就决定好。甚至有可能他与自己说那天,就已经请封过了,后来改口只是个敷衍。
像吴王妃燕王妃肯定也是知道的,所以这两个嫂子才对她态度那么好。
否则人家堂堂王妃,何必屈就交好一个姬妾。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魏桓的王妃,就瞒着她一个人。
这个狗男人!居然骗她!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孟绾悲从中来,哀伤又愤怒地盯着魏桓的脊背。
她那眼神要将人给盯穿了,魏桓想感觉不到都难。
但他保持着挺拔的身姿一动不动,冷淡地立在那儿,毫无动作。
他总要让绾绾接受,她是他的王妃这个事实。
过完年就是春天,春日里她身为摄政王妃,需要参加的场合非常非常多,只能用这种方式让她接受。
大不了就是被她骂几句……
其实也没什么,现在她只敢在心里骂,以前都是当面骂的。
无所畏惧。
二十板子很快就打完了。
齐薇羞愤难当,第一次没有主动往表哥跟前凑,靠在宫女身上,让她扶着自己走。
魏桓声音清冷淡漠:“明日初一,表妹当在自己家中过年,母妃别忘记送她回去。”
齐老太妃气坏了:“齐家就她一个,你让她带着伤跑回去,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已给过她许多机会,对她仁至义尽!”魏桓冷声道,“绾绾如今是我的王妃,她敢对绾绾下手,就要知道我不会轻而易举放下。”
他眸色如墨,盯紧了自己的母亲:“母妃,您回去吧。”
无边夜色中,他声音冷静:“今日儿子给您留了颜面,不想再有下次。”
孟绾有些惊讶。今日的事,跟这位人到中年的老太妃还有关系?
她脑子没毛病吧?为了侄女跟儿子对上,这得多傻?
魏桓拉过孟绾的手臂,一同走进蒹葭苑内厅。
侍女们关上门,将姑侄二人留在外面。
进屋后被暖风一熏,孟绾脑子渐渐活泛起来。
她盯着魏桓,非常直接:“王爷,妾有事要问你。”
“何事?”
“刚才那个尚衣局的女官,喊我王妃娘娘,妾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孟绾心中还怀着浅薄的希望。
万一是那个人喊错了呢?万一是自己误会了魏桓呢?
她满眼期待地盯着魏桓,等他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此刻,魏桓都认为自己非常残忍。
但他不得不开口:“绾绾还记得前些时日我与你说,要册立你做王妃的事情吗?”
梦想破灭。
孟绾一动不动站在那儿,呆滞无比。
魏桓硬着头皮继续说,“那日我就让陛下下了旨意,只是看你不喜,便未曾告诉你,但外面人全都是知道的。今日你既然察觉到了,那全告诉你也无妨。“
终于说完,他暗暗松了口气。
努力忽悠人也是个艰辛的活儿,他做的太辛苦了。
孟绾眼泪哗哗往下落,委屈地不行。
完了。
这真是死活都要跟他绑在一块儿了。
她真想现在就死了算了。
魏桓惊了,伸手给她擦眼泪,“哭什么?”
孟绾只顾着哭,一言不发。
眼泪像是天上下的雨,一颗一颗砸在地上,难过的让人心肝脾肺都窝在一处。
魏桓心软塌塌的,拉住她的手将人按在榻上,准备与她讲一讲道理,絮叨絮叨做王妃的好处。
“绾绾……”
孰料他刚喊了个名字,梨花带雨的女子便仰着明艳动人的小脸,咬牙切齿:“若我做了王妃,是不是就能欺负明欣长公主了。”
魏桓下意识点了点头。
孟绾抹了把眼泪。
死什么死!好死不如赖活着,说不定就会有转机呢。比如她就成功把自己从一个不怎么必要的妾,变成了必要的王妃!
可以死的更惨……
孟绾强颜欢笑。
不过,事情既然可以变得比原剧情更糟糕,就有希望变得更好。
也未必真的要死。
至少……她现在是明欣长公主正儿八经的长辈,可以和燕王妃一样责骂她,不必像前段时间那般处处避让。
想想还怪爽的。
孟绾攥紧小拳头,又问魏桓:“明天明欣长公主会来给我拜年吗?”
“会。”魏桓纳闷看着她的脸,“怎么了?”
绾绾的心就像天上的云,一阵风吹过,就会变换个形状。
让人摸不准,猜不透。
刚才还哭的委屈巴巴,这会儿居然将心思转到了明欣身上?
未免太跳脱了。
他哪里能明白孟绾的心思。
在孟绾心中,明欣长公主屡次想要残害她,却因身份缘故一直未被惩罚,算是她的头号敌人。
身份的问题,如今已经是木已成舟,只能往好处想。
唯一的好处,就在这里。
孟绾悠悠然叹口气,不敢告诉他我要欺负你的侄女,便转移了话题,“王爷,我们今天要住在这儿吗?”
“是。”
本是应该回府的,可今天为了处置齐薇,耽搁的实在太晚了。
此时回府,再洗漱更衣,今夜便睡不了几个时辰。他倒是无碍,只绾绾一向娇气惯了,若睡不好明日又要没精神。
他以为孟绾是担心住在宫中不方便,对她解释:“蒹葭苑是我少时住的地方,与后妃们的住处相隔甚远,你不必担心。”
孟绾点了点头,忽而叹口气,可怜的看了一眼魏桓。
魏桓心中一凉,“绾绾为何这般看本王?本王有什么可怜的?”
孟绾垂眸:“妾只是觉得王爷太辛苦,一年到头没个休息的日子,连过年都要为了妾忙碌,心下十分不安。”
可怜的孩子。
你可能还不知道,这是你最后一个新年了。
明年这个时候,你已经被你侄儿杀了。
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