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兀自跪在地上哭泣,哭自己死去的仕途,哭自己悲惨的未来,没有注意到孟绾的情况。还是衙役推了推他的肩膀,“大人,王妃娘娘好像晕过去了!”
县令哭声乍停,像猛虎一般跳起来,喊:“去后院请夫人带着丫鬟婆子过来,把城里所有的大夫都喊来!”
衙役领命去了。
县令便双手合十,像拜菩萨一般,对着孟绾拜了拜。
大慈大悲的王妃娘娘,看在我对您的一片敬爱之心,您可千万不要怪罪我。我若知道您老人家的身份,说什么都不敢将您关进大狱啊。
剩下的衙役看着他的诡异的动作,含蓄提醒:“大人,子不语怪力乱神。”
也不知为何,方才上峰京兆衙门送来一封手书,大人看完立马就哭了,哭的天崩地裂。说句大不敬的,当年大人的老母亲去世,也就哭成这样罢了。
县令猛然落泪:“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子不子的。”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极大的噩梦。
只不过是抓了个女土匪,刚将人送进牢房里,上司就送来了公函。
公函很简单,一幅画,三句话。
画上一个美人,有点眼熟。
三行字:摄政王妃于西市失踪,京畿各地注意来往人马,若有消息即可上报。
他盯着那画看了看,猛然想起,这画上的美人,分明就是刚才的女土匪。
王妃做了土匪……
不是,是他误把王妃认成了土匪……
县令眼前一黑,连忙带着人来找孟绾,以求将功赎罪,结果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就昏了过去。
县令死的心都有了。
=====
孟绾在做梦。
梦中,她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十六岁那年第一次遇见魏桓。他带着圣旨上门求亲。她随着他上京城。很快大婚。
一桩桩一件件,都如此清晰。
大婚之后的生活平平淡淡,没有多少波澜,没有原先预计中的内宅勾心斗角。婆婆是难缠了些,可一个月也见不了一次面,敷衍过去就算了,虎视眈眈的小表妹一早被订了亲,并无什么要操心的。
魏桓也温柔体贴,处处以她为先,万事都考虑在她前面。
两个人在一起,连争吵都不曾有过。
可是,她不快乐,一点都不快乐。
这桩婚事是皇帝赐婚。
婚后他们没有过争吵,也没有过交流。魏桓忙的很,两人在一处,往往都是各做各的事情,唯有在床榻上才有些交流。
他是个极好的人,世间的男儿郎,很少能比他更温柔体贴,更敬重她,疼宠她。
喜欢上他,似乎是一件非常非常简单的事情。
可她时常在想,魏桓真的喜欢她吗?魏桓真的想娶她吗?
如果他愿意,何至于连说话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呢?如果他不愿意……陛下又如何能够逼迫他娶妻?
她始终不懂魏桓的心思,经常会猜测他的意图。
可是他那样的温柔,她便努力让自己变得配得上他,配得上这个摄政王妃的位置,不叫外人诟病他们。
她知道,京城中时常有出身世家贵族的女子背地里议论她,说她出身边塞,规矩鄙陋至极,实在配不上气度高华,权势赫赫的摄政王。
于是,她努力的端庄贤淑。
这两年,她算不得多快活,只不过平平静静过着日子,不咸不淡的,不苦也不甜。
直到去年,她又见到了云阑。
云阑是她曾经定过亲的未婚夫,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很小的时候,孟家哥哥和云家哥哥一起,带着她们几个小姑娘上山遛马打猎,十几年相处,没有比云阑更知根知底的人了。
云家的伯父伯母也是极好的,将她当作亲生女儿看待。
所以,当父母给她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她并没有抗拒。
那时候她年纪太小了,还不知什么是爱情。
只是觉得若嫁给云二哥哥,便仍旧能够和未嫁时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能和云二哥哥一起继续起码打猎,连胡服都能肆无忌惮继续穿戴。
那时候,大家都是满意的。
魏桓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
他手中握着圣旨。皇帝尚未亲政,如今的圣旨一律盖的是摄政王大印和小皇帝私印,他说皇帝一早就她赐了婚。
接完圣旨,孟绾盯着看了许久,心里满是茫然无措。
她连这世上有个摄政王的事情都不清楚,现在却要嫁给对方……哪有这般不讲道理的事情?
而且,她分明已经与云二哥哥定亲了,怎么能悔婚呢?那云二哥哥该多么伤心啊?
可是圣命不可违,父亲母亲纵然不舍得她,还是要依从圣命,将她送上进京的车轿。
她记得离家之前,云阑来找她,一双眼睛泛着猩红的血色,其中全是戾气。
他让她和他一起走。
孟绾自是不愿意的,若是她逃婚,那便是抗旨而为,会牵连家人,她只能拒绝了云阑。
那天云阑告诉她,“绾绾,你不要后悔。”
那日,他的神情极为可怖,就像从地狱里爬上来一般。
可就算如此,孟绾也没想到,他会偷偷潜入京城来见她。还让已经做了近两年王妃的她,和他私奔,离开京城。
孟绾拒绝了他,没有忍心将他的行踪告诉魏桓,只劝他早些离开,不要再偏执了。
她已嫁为旁人妇。而他,也在父母之命下,娶了别的女子。
现在他这样做,如何对得起家中的妻子?
孟绾耐心劝他离开,云阑答应了,只是离开前,赠给她一本书。
他说的很伤心:“绾绾,你从小时候就喜欢话本子,如今我要走了,赠你别的东西怕有瓜田李下之嫌,只将这本书给你吧。”
“好歹……”他苍白的脸色,带着些许苦涩,“好歹,你不要忘了我。”
“绾绾,你若不收,我便不走了。”
孟绾无奈之下,只能收下了这本书。
后来又一日,她在藏书阁中看书,看到这本蒙尘的书册,鬼使神差一样打开来。
那书上的内容胡编乱造,将她与魏桓写的犹如乱世暴君,其心可诛。云阑的心,分明不止是带她走。
只怕所图不小。
她从藏书阁出来,准备去找魏桓说此事。
再后来……
她记得自己跌下了台阶……
孟绾脑子雾蒙蒙的,一片血色在眼前泵开。
惊骇之下,她猛然坐起身,额头上的锦帕顺着滑落在身前,背上冷汗涔涔,如置身水中。
身边一阵欣喜之声:“醒了醒了。”
“王妃娘娘醒了,娘娘,您身子有没有不舒服?”
孟绾扶着脑袋,一阵眩晕:“这是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