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桓的态度近乎卑微:“绾绾,你愿意敞开心扉,和我在一起吗?”
“好好的,爱我一次,好吗。”
卑微到了极点。
孟绾有一瞬间的恍惚。
所忧所虑,皆不会发生吗?
其实这两年来,他从未有过对不住她的地方,也从没有一处对她不好。一直是她思虑过多,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如今,他连齐老太妃都送走了,全是为了她。
孟绾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梳妆台的铜镜上,打磨光滑的镜面映出她的脸。
纱布包裹下,一半是丑陋,一半是明艳。
卓然不同,好像天堂和地狱的差别。美的令人折服,丑的令人心生恐惧。
盯着盯着,她心里蓦地生出一股勇气来。
她早已过够了这样的生活。做摄政王的王妃,端庄贤淑,温婉动人,战战兢兢地忧心着前途,爱不敢爱,恨不敢恨,步步小心时时在意,生怕踏错一步。
凭什么,她就一定要过这样的生活?
凭什么,她就不能放肆一次?
凭什么呢?
明明以前的时候,她最是放肆活泼,绝非这样的人。
毁了容的女子,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若他真的不在乎这一张脸,那便是自己赢了,若是他在意……
她这一生也只能如此了。
云阑说,他们的婚事,是魏桓主动求来的。是不是,他心里并非无情?
她问出口:“王爷,当年你我的婚事,真的是陛下赐婚吗?”
魏桓没有回答,只是身体僵硬了片刻。他不知该如何开口,用那样卑劣的手段将她禁锢在身边,绾绾如今已知道了,想来会恨他一辈子吧。
孟绾已从这一刻僵硬中得到了答案,心头的滋味百口难言。
洁白的贝齿轻咬着下唇,她鼓起勇气对上魏桓的双眸,那双眸子里,便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听到自己嗓音沙哑,如同被砂纸磨砺过,从喉间吐出一句话来:“好。”
话一说出口,她便觉得一阵轻松,压抑在心头的话语吐出来,浑身都畅快下来。
直到此刻,有些困扰心头的问题,才得到了答案。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以前我不愿意承认。我那样胆怯,畏惧着有朝一日红颜老去,落得不好的下场。却从未想过,没等到老去,就先毁了这张脸。
魏桓却像是听到了天籁,俊美的脸上陡然出现了一瞬的空白,那种不可置信的迷茫,如此奇特,令人难以想象。
原来,他也会这样。
这样的迷茫,全然不像是记忆中那个摄政王。
孟绾弯了弯唇,唇角弯起时,扯动了脸上的伤疤,疼痛欲裂,她却似毫无感觉,只极淡地笑了笑,喊他:“王爷……”
魏桓猛然回神,像个傻子一般,攥住她的肩膀:“绾绾,我是在做梦吗?”
孟绾清澈的眸子盯着他。
魏桓将人拥进怀中,喜悦的不能自已,只低喃道:“绾绾……”
孟绾闭上眼,靠在他肩膀上,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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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老太妃领着齐薇去五台山礼佛的事情已成定局,并未在京中掀起丝毫波澜,连讨论的人都没几个。
宫中太后更是一句话都没说,反而破天荒地给孟绾散发了几分善意,派人给她送了无数药材珍宝,嘱咐她好好养伤,倒让孟绾有些惊讶。
随即,孟远祥夫妇入京,孟绾方知为何太后忽然有了好脸色。孟家算不得多显赫,可孟远祥毕竟是边关将领,地位举重若轻,该拉拢时,太后从不吝惜颜面。
孟家夫妇入京这日,是个极好的晴天。
君臣有别,魏桓不好亲自去接岳父岳母,便派了王府侍从接孟夫人入府。
而孟远祥,则要先进宫去面见皇帝。
摄政王府中,孟绾在二门前坐立难安,不停的走来走去,如意屡次想让她坐下休息,她都坐不住,足足提前等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听到一声通报。
“孟夫人到了。”
这句话传入耳中,一顶代步用的青布小轿映入眼帘,在二门前停下,侍女搀扶着孟夫人,从轿中走出来。
打从看到这顶轿子,孟绾脚底就像是生了根再也动弹不得,眼泪像是泉水一般,哗啦啦就从双眼中不停地冒出来。
她已经整整两年,没有见过娘亲的面了。
整整两年的时间啊,如此漫长的时光。要知道,她承欢父母膝下,也不过十余年光景。
她脸上还裹着纱布,被泪水浸湿,痕迹明显。
孟夫人心都碎了,匆匆忙忙奔到她跟前,一把将人搂紧了,哭道:“儿啊……”
孟绾从喉中闷出一个字:“娘……”
瓮声瓮气,听得人心里难受。
母女相见,先大哭了半日,孟绾才拉着好不容易停下的孟夫人进了屋中。
孟夫人心酸至极,一路走来顾不得观看王府的亭台楼阁,尊荣富贵,只落泪道:“苦了你了。”
“云家那个杀千刀的……”她在路上已得知了京城的消息,想起来仍是恨的不行,咬牙咒骂,“亏我自小拿他当亲儿子待,他竟这般对待你……”
“娘……”孟绾勉强笑了一下,“人都没了,还说这些做什么,我命中该有此劫,怪不得旁人。”
“都怪娘不好。”孟夫人心疼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若早知他是这样的人,小时候就不该将你们凑做一堆。”
她的宝贝女儿,有一张明艳动人的脸颊,更是最爱美不过。如今云阑不仅毁了她的脸,更是毁了她的一生。
凭魏桓的身份地位,怎么会守着一个毁容的女子过一生,只怕……只怕绾绾将来日子不好过
孟夫人想的伤心不已,忙问道:“王爷呢?”
孟绾摇了摇头:“娘你糊涂了,今儿爹要进宫拜见陛下,王爷一早就进宫等着去了。”
孟夫人这才拍胸叹息一声,明知不该窥探皇家之事,却还是忍不住询问:“王爷待你好不好?他有没有……”
目光落在孟绾脸上。
有没有嫌弃你的脸。
孟绾笑了笑:“王爷不是那等肤浅的人,他……对我很好,更不曾嫌我毁容。”
她吹下眼眸:“娘,你跟我说实话,当时我与他的婚事,真的是陛下赐婚吗?”
当初,孟家所有人都是这般告诉她的。皇命不可违所以,她必须嫁给魏桓。家里人告诉她,不要责怪魏桓坏了她的姻缘,他也是无妄之灾。两人都是无妄之灾,日后好好过日子才最要紧。
想来,家人是怕她怨恨魏桓,惹怒了他,从此没有好日子过。
一片苦心,可惜……
孟夫人怔了怔:“怎么这么问?”
孟绾已明白了,垂眸:“我一直以为他是被迫的,我以为他不喜欢我……”
她说着落了泪,在自己母亲跟前,哭的不能自已,流下这两年所有的眼泪。
“娘,我过的好苦。”
爱不敢爱,恨不敢恨,我过的好苦。
若早知道事实,我哪里用得着过的这样苦?
孟夫人哪里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当下放声大哭,一把搂住她,“是娘对不住你……”
孟绾哭着给她擦眼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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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桓站在门外,脚下像绑了最沉的沙袋,抬不起脚步。
孟远祥偷偷抹掉眼泪,觑了一眼面前的男人。这位摄政王威仪万千,龙威燕颌,哪怕如今是他的女婿,可在他跟前,依旧是不敢有半分造次的。
只是,听着妻子和女儿的哭声,他心里头的滋味儿,比他们更难受。都是因他无能,才要让女儿受这样的罪。
他们夫妇不在的时候,这个自小娇养长大的女儿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才会哭的这样伤心。
这般想着,他不由得对魏桓生出一丝愤懑来。
魏桓一言不发,看向门口战战兢兢站着的侍女,抬了抬下巴,侍女便绕过门前的屏风,进去通报。
哭声骤停,魏桓引着孟远祥进去。
父女相见,又是一番哭诉,魏桓始终站在一旁,默默不言。
他以为自己见过绾绾所有的模样,他以为互诉衷肠后,那就是她真正的模样了。可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孟绾。这样的……畅所欲言,随心所欲,尽情地将所有的话都说出口,不怕惹人伤心,不怕惹人生气。
原来,她也会这样流泪,哭的像泄洪的闸道。
其实,如果放她回西南,她应该会很开心。
魏桓垂眸。原谅他自私,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放她走。
他只是抬起头,走到孟绾身边,给她擦干眼泪:“别哭了,叫岳父岳母也跟着伤心。”
孟夫人侧过头去,压下眸中的伤感,附和道:“王爷说的是,快别哭了。”